两人默契地不提城市里的所有事,那些不可推卸的责任被卸下,求之不尽的人生欲望被遗忘。
下山的车,路程一小时伍桐也嫌太快。她恋恋不舍地回望车后弯路,说:“外面的人总以为山里是垢秽泥坑,饥寒险恶。殊不知离开这里,才要面临真正的水深火热。你当时出去打工,是怎样的心情?”
姚景拉过她的手,极为寻常地说:“我那时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回头。”
两人下车,便要赶赴机场。出租车开了二十分钟,姚景忽然喊掉头。
伍桐以为他隐藏了几日自己的压力,现在不愿回去面对。
姚景却用极大的力扣住她的手,十指相缠,他说:“姐姐,我还想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他们又回到县里,在一条凄凉无人的老街停下。
下车,伍桐看见两道卷帘门,门上贴满广告,一扇门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叉。店匾是塑料框上加了破旧简布,一看便经历多年风雨,斑驳且破损。布已褪色,只能依稀辨清上面印的字:恒阳汽修。
伍桐东望西望,颇为感兴趣地问:“我们目的地是哪里?”
姚景自下来,就一直未肯放开她的手。伍桐甩了甩,才意识到双手交触间已有一层薄汗。而姚景的声音微微颤抖:“就是这里。”
他似是想要坦然坚定,却露了怯,话也不稳:“姐姐,你知道我没读高中。初中以后,我就在这里做汽修工。一个月工资两千。”
换做别人,可能真会以为他是在报家底。
但伍桐瞬即从他微低的头,不安的色之中读出某种熟悉的东西。
在管管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之前,那巨大到将她完全吞没的噩梦,无法战胜的——自卑感。
两千是一架直播游轮的价格。
他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辛苦钱给她上游轮时,又是如何舍得的呢?
伍桐的心不受控地为他疼痛,她拉过他另一只手,温柔道:“嗯,这么早就能独立,换作我,绝对无法做到。”
姚景却怕戏语成真一般慌张地说:“姐姐才不用干这种事。你是天之骄子,想要的都会得到,不会再辛苦。”
伍桐读出他话中之意:“做汽修工很辛苦吗?”
姚景的眼框红了一圈,目光怯懦:“在这里不苦。出去外省了……才苦。”
“为什么苦?”伍桐循循善诱。
他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兔子,动了几次唇才慢吞吞道:“因为,没有尊严。”
因为老板都说穷地方的人要出人头地,就得狠狠干。
汽修店没有宿舍,租的房子漏水还爬鼠。
店里的同事笑他细皮嫩肉没有男子气概,他把人摁回去揍了几下,便被开除,又得换店。后来才知那同事是老板的侄子。
可这些也还能忍,直到某日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门口刷手机,看见一个女孩画的鲸落群。
她说:“鲸死后尸体沉入海底,形成供养千种生物存活的鲸落。像不像一艘失事百年后的船骸?鲸与船一样都与海格格不入,因为它是体温37℃的哺乳动物。有时候我觉得这种食物链的轮回也会印证在人身上,现在食鱼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和鲸一样被小鱼所食。”
姚景只觉得这话弯弯绕绕,和其他在直播的人说出的都不一样。她清冷的声音娓娓道来,让他想起在院中被宰杀的那只小羊。
他鬼使差地点了关注,从此以后,再没落下她一场直播。
很快,他便搜集到一些关于她的琐碎信息。譬如她是一个学霸,家在繁荣的B市,最喜欢的科目是他书都没看下去过一页的物理。她英语口音特别好听,说话吐词总是难懂。
他依旧不识人为何要出人头地,只想要离她近些。
可是——
“因为,我只是山里的一个小混混,没文化,没出息,没审美。我离你,好远好远。”姚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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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下章要干票大的(不是指do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