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婧想起自己见洛珩的第一眼,虽远远隔着车窗看不清具体细节,但那股有些偏执的第一印象,由衷的一瞬冷淡致使她多年来都没有忘记。
唐言章显然也被她的话触动。
只是她的反应远比张知婧想得还要激烈。
“一个愿意为了你堵上自己后半生的人,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那么多的人。”张知婧声音很轻,“我想她对你…不会不纯粹的。”
原本已经有些回温的手变得冰凉,唐言章紧绷的双肩忽而剧烈颤抖,眉心拧起,头微微仰高,因纤瘦而明晰的喉骨上下涌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她会出事吗…”唐言章喃喃,心尖被高高揪起,“张律师,她会有危险吗?”
这还是张知婧第一次见唐言章如此脆弱的模样,即便是二十年前遭受至亲变故,都未曾如此失魂落魄。好似灵魂被片片拆毁,连带着面容都变得憔悴。
她想宽慰她,到了嘴边,却始终没办法违背本心,哪怕只是一个善意的谎。
“…我不确定。这些事情,说不准的。”
还有谁。
她还能找谁。
唐言章将红笔搁在一旁,垒成山的作业把她与外界勉强隔开了一个距离。
今天上课时,她极其罕见地卡了壳。原本熟稔到能倒背如流的解题思路,背过身板书时居然迟迟下不了笔,横竖计算不出下一步答案。
台下的骚动声愈发明显,唐言章蹙眉,转过身,指节曲起敲在黑板上,试图让窃窃私语的学生回。
“唐老师,你算错数啦。”底下坐着的小女孩怯生生喊她,“就在第二步。”
“……不好意思。”
唐言章微微垂眼,左右手指缝都铺满了粉笔末,她只能用手背轻轻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我没休息好,算错数了。”
这种错误在她教书十年后几乎已经不会再犯,她知道自己这种罕见的失态是源自心底的挂念。
唐言章一向公私分明,还是第一次因为情感私事而绊了跟头。她叹气,试图将沉郁的思绪稍稍驱逐。
好像已经将所有能找她的方法都试一遍了。
真的找不到她了吗。
“唐老师。”她身侧的年轻老师伸手晃了晃,“你还好吗?”
“没事,就是没休息好。”她摇摇头,又将注意力放回工作上,“期中成绩全部都出了吧?”
“都出完了,年级排名也出来了。咱们班总体成绩还可以,虽然和以前没办法比。喔,对了,下周就要开期中家长会了,唐老师你记得准备一下。”
“下周?还挺快。”唐言章翻了翻手边的日历,将开家长会的日期用红笔打了个圈,“家长会……周四……”
她忽然一顿。
等等,家长会。
她想起当年洛珩初一时的家长会,那一次,她分明见到过洛珩的家人。
唐言章眼睛倏忽一亮,站起身,当即从工位离开,折身去顶楼李云的办公室。
李云是她们那届的班主任,而每次开家长会,入场签到时,家长都会留下联系方式。唐言章现在只能赌一下李云还保存着当年的名单。
“签到表?家长电话号码?”李云眨眨眼,“唐老师,这都十几年前了,找这个做什么?”
“嗯…我找洛珩有些事,但我现在联系不上她。”唐言章抿唇。
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这个行为,干脆直接把目的说了出来。
“小珩啊,是不是换电话号码了?微信也联系不上吗。”李云弯腰,从脚边的柜子里收拾出一沓厚重的纸页,“不过我好像确实都有留着,但一时半会儿估计找不着,算是个超大工程了。你急用吗?”
李云顺势翻找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唐言章深吸一口气,按住她的手:“你放着吧,晚点下班了我自己来找就好。”
她不想耽误别人的时间。
“也行,基本都在这里了。”李云指了指下面的柜子和身后的大书架,“都是以前的东西,我班主任当了好几轮,资料比较多,印象里都是有留的。”
“谢谢。”她颔首。
李云的资料确实又多又杂,十几年来五花八门的废纸就像鸡肋,一眼很难分辨出有没有她需要的信息,因此还得细细过一轮眼,纯属另一种层面上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唐言章一找就是好些个晚上。
有时候翻得太晚,手指都被油墨泅得黢黑,直到保安拎着手电筒往她身边晃,才堪堪回察觉,原来天色已经到了落锁地步。
可她没办法了,这是她仅能想到的最后一条关于洛珩的线索。
怕打扰李云,唐言章通常还会自己再带一沓还未过眼的资料回家,随意吃过饭后,便又再度翻找起来。
家长会签到。家长会签到。
唐言章眸光飞速从边缘有些泛黄的纸张中扫过。
初一三班。
她的指尖一顿。
有了。
初一三班家长会签到表。
洛珩……
她推了推悬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眉头轻蹙,按捺住忽而急促的心跳。她指尖点在表格开头,顺着视线一个个往下看。
嗯?怪,怎么没见。唐言章又从头看了一次,直到那些不眼熟的名字过了脑,才发觉原来这不是洛珩那一届的三班。
唐言章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那一页搁在手边。
一场空欢喜。
或许命运总是有些相似之处。就在她开完家长会的那个晚上,从卧室书桌轻飘飘掉在地上的那页,恰好就是唐言章找寻了近两周的联系方式。
洛珩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用黑色签字笔写的一串数字,经过十几年岁月的沉淀依旧清晰。
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照理说已经到了休息时间,倘若换在从前,唐言章会选另一个较为空闲且礼貌的时间点联系对方。但此刻的她却一分都等不及。
这是她,最后最后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