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够变成母亲想他成为的人。母亲有很多心愿,她想林春日后找一份好差事,每个月赚二三万元,挤身中產之列,然后搬离屋邨,买一层属于自己的楼。然后,她想林春找一个不特别美丽但贤慧的妻子,再添一儿半女,如此方能补偿她这十多年来的苦生活,到了那时,她所吃过的苦头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但是,再跟陈秋交往,林春就不可能再拥有那一个理想的未来。陈秋是一个怪的人,他总是不按牌章出牌,引领林春去到一些他从来想像过的地方。他教他什么是「欲望」,他教林春什么是「自私」,他教林春「人有时候要放自己一马,及时行乐」,他教林春什么是「执着」……林春每学一样,就觉得自己正在阅读一本他不应该阅读的书。
人生,正在出轨。
林母看林春不作声,她半躺在沙发,说:「我看得出你这孩子最近变了。你每晚都九点多才回来,然后温习、做功课直至深夜一点,与你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以前你总是四点多回到家,一个人坐在床上、拉起布帘,日日夜夜的读到夜晚十一点,就去睡觉。虽然你现在每晚都很迟才睡,可是我看得出来你比以前快乐。
「阿春,生活有时就是不能够太规律。你现在还未需要出来工作,所以无必要逼自己是过一些太规律的生活。你跟妈不同,妈的生活就好像一杯放凉了的清水,每天如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改变。有些人说生活安稳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生活是平淡而辛劳,那就说不上是什么好事了。
「但你跟我不同。你现在还年轻、还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你有权利去让自己变得快乐。妈好想你做一个有出息的人,所以你就一直死读书,没日没夜的读,身边没有人陪着你、你也不会觉得可惜。一个人的青春不应该葬送在书本里面。
「妈有跟你说过吗?妈也有年轻的时候。我做女的时候没有读什么书,读完中三之后就没再读。然后,我就去做工厂妹。每日做些很简单的工作,比如是组合杯子或者组合玩具,然后跟身边的姐妹闻聊,有时高兴的话就跟男人约会、有时不想理那些男人,就和一大班姐妹一起去喝几毛钱一杯的凉荼,或者吃一碗五毛钱的云吞麵。
「现在我每天被生活煎熬着,没错是不快乐。可是,当我一个人静下来,想起自己后生时的事,我仍然会感到快乐。无论过了多少苦日子,我想,到了我年老时想起那些事,我一样能够笑得出来。这才不枉活过一场啊。阿春,如果我现在问你,你过去那十七年的人生中,有些什么值得开心的回忆,你想得出来吗?」
「我……」林春眼睛一热,迅速低下头,喉咙处好了卡住一块石头,把他的声音磨得沙哑怪。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没有关心过自己,原来他的一切都已落入母亲的眼里。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表达那种感情,好似快要崩溃的那种脆弱而澎湃的感情。
……小时候,爸还未走的那段日子,和……和陈秋一起的时候——他没有说出来。眼泪凝在眼眶处,顽皮地滚动,不肯掉下来,那一刻,林春发觉原来他和陈秋在一起时,是那样的快乐。
林春和母亲之间產生了一种非常特别的感情,他们并没有实际地相拥,但是在精上,母亲的手好像展开来,以一种伟大的姿态将林春纳入怀中。很温暖,林春在母亲面前,已经很久没感到过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