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瑶嗫嚅着:“还好。”
他抬眸,试探性地瞥苏青瑶一眼,左手掌心托着她的脚腕,右手怠缓地脱去罗袜。
藏着的那只脚是有点畸。
脚背微拱,小趾朝内凹,几近迭进脚掌,正因如此,才使她的左足明显比正常发育的右足小上一圈。
苏青瑶不由闭眼,并非疼,而是怕……怕从他脸上看到厌恶。
是,她是个被疯癫的亲娘往死里缠足以至于落下残疾的女人,什么新式、什么摩登,皆与她不沾边,这是她浑身上下最耻辱的一处,而这耻辱,居然曾是比乳房更能激发男人性欲的标志。
于锦铭不动声色地捻着领带上端,拭去肌肤外的脏血,再改用丝制的中端贴在伤口处包扎好。
男人的领带花俏,缠在她的裸足,脚背开出大朵大朵金红色的花。
“我带你去找贺常君,就是上回来找我拿钥匙的家伙。”于锦铭抚摸几下她的额发。“他学医,以前我被父亲揍,全靠他救我。”
苏青瑶睁眼,正对上他的眼。
她在他琥珀色瞳仁里的倒影很漂亮,宛若用蜜糖描绘的仕女图。
于锦铭抱她起来,叫她搂住自己的脖子,稳当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廊道只有他们两人。苏青瑶低垂着头,玳瑁发梳斜斜没入松散的发髻。
一道地板相隔,楼下传来鼓噪的乐声,人们都在舞池旋转,这场外国冬至带来的狂欢将持续到午夜。
歌女们上台,伴着萨克斯的低吟,扭腰掐嗓在唱:
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
奴奴呀只要你的心……
歌声朦朦胧胧蒸上来,像夏日的暑气,苏青瑶倚着他的胸膛,面颊有些烫。她启唇,舌尖仿佛有火焰在烧,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成了哑巴。
于是她变得沉默,半点声音也无,好像连呼吸也停了,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湿漉漉的茉莉垂在叶片般,把脸庞贴在他的脖颈边。
那么柔的呼气,一缕缕吹着他的脖子,颈又好像连着心,他的心开始发痒。
于锦铭也想和她说话、闲聊,因为这段去找贺常君的路很短。但他又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在那一瞬间将一切都遗忘,用两条手臂抱着她慢慢走到尽头。
呼吸间,他冷不丁冒出个不洁的念头,想——倘若她不是人家的妻,而只是个小姐,自己是否能更轻薄些,仗着于将军家四少的身份耍无赖,逗她,带她回家,然后……
啪!一声架子鼓响。
恍如梦醒。
于锦铭打了个颤,发现自己已经顺着台阶走到楼下,难怪敲击吊镲的声响如此清晰。
他适才怀着那样的念头,再不敢低头看苏青瑶一眼,仓皇地抱着她寻到留在餐桌喝酒的贺常君。
贺常君伸长脖子,望见于锦铭怀里抱着个人急匆匆赶回来,心想这丧门星又惹了什么麻烦。待人走近,他推推眼镜,发现面前的小姐正是在谭碧沙龙上见过的那位。
他先是一本正经地同苏青瑶问好,继而骂骂咧咧地冲于锦铭抱怨几句,旋即折身去瞧苏青瑶的脚伤。
“还好,伤口不深,擦了药没几周就能恢复。”贺常君嘱咐。“但最好还是尽快消毒包扎,伤口结痂前注意不要碰水。”
于锦铭道:“这些我也知道,我来找你是以为你带了酒精纱布什么的。”
“哎呦,我的四少,您当我是变戏法的?”贺常君穿一件臃肿的长棉袄,两手直往袖子里掏空气。“今儿不演胸口碎大石,给您变个十八味药材出来。”
苏青瑶噗嗤一笑。
她抬头看钟表,见指针快走到十点,便说司机在门口等,要早些回去换纱布。
于锦铭想送,被她婉拒。
临别,苏青瑶心弦微动,忽得抓住于锦铭亚麻色西装外套的衣角,轻声道:“巨籁达路876号,徐公馆,号码是1656……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