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酌表哥,你后悔吗?”明瑶软软的嗓音仿佛吹在了他干涸的心上,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敌对过。
年岁渐长,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还不曾改变他的心意,忙着给两人穿戴的手一滞,便道:
“小爷挺乐意的。”
“剩下的,我就不弄了。你就含着爷的精液走出去。”
可不该这样的。
单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他明明可以后悔很多东西。
比如,他可以后悔遇见……明瑶。
后悔……陪明瑶做了那么多。
后悔……帮明瑶做了那么多。
帝王家的“狡兔死走狗烹”好歹还能缓一年呢,可未曾登基的她比那史上许多帝王还狠心——
哪带这么欺负人的?
“阿瑶,我从来都比不来你狠心。”
“你说的是对的,恨比爱长久。可我还是不想带着对你的恨意下黄泉。”
“这辈子,算我欠你的。”
“还有……长命百岁。”
轻轻滑过他的面容,风姿依旧。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他是裴言酌。
是裴家的庶长子,因为裴父颇为宠爱他的母亲,他近乎有着裴家嫡长子的待遇。
他曾经陪她放过纸鸢,允她装作他好友一起出京,给她的承诺永远是只对明瑶本人的。
他的每一面,她都见过。
八年实在太长了。
八年又实在太短。
那年他于梧桐树下着一身红衣抚琴《凤求凰》,语气是他对她独有的轻柔。
转眼……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尊荣不再,沦为微末。
可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明瑶都没有告诉他。
其实,他们有过很多的第一次。
流着相同血脉的兄长们对她好,好到全天下的姑娘恨不得以身替之,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给兄长们下了蛊。
可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他们的爱总是想将她禁锢,而不是跪捧迎她登临王座。
他好像感受到她的真心,好像又没有;
他本以为他可以陪在她身边一辈子,总会得到她的真心的。
谁知天意弄人。
真心是有的。
只是瞬息万变。
罢了,事已至此。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如今求的不再是年少轻狂的华美傲气,而是天下之利,为千千万万黔首求生之望,就得先除纨绔之首。
兼爱非攻的法令只需推一人下地狱,便可使万人信服。
可偏偏那一人,守她长大。
也分明是他,为人所蒙骗,酿成大祸。
“我会记得你的,一定。”
温柔的嗓音如晚风,眼里的慈悲仿若女降临。
明瑶站起身来,缓步走出那间牢房。
昏暗中蓦然出现了一身白衣,冷清的声音唤了一声,“公主。”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一双修长的手握着洁白的帕子细细擦着明瑶的手。
“回宫。”
两人并肩,而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夜色倾落,今夜十五,月上梢头。
月亮就在那里,它只是静静看着:
这人世间,多的是,难并的肩,生死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