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樟僵住。
稍回些后,他闭住眼,深吸口气,再重重呼出。经此平复掉心内乍起的恸感,拂落对方手臂,隔过好一会儿,方才沉声与之开口:
“这种没什么效用的话,你还是藏回心里吧。”
“咳——”
男人没等对方接茬,假意轻咳一声过后,便立马提手看表:
“九点了,生生要是睡醒看我不在,可能会闹脾气。她是你女儿,你应该晓得,罗生生这个人……不好哄的。”
蔺安娴初始讷了半秒,咂摸后,不禁挡嘴,掩住哂笑。
“是吗?你倒是怕她。”
“嗯,一直挺怕的。”
……
其后,这两人再没聊起任何深刻的话题。
路途中,夜半里天凉,微微下起些小雨。
他们进院时,门口亮着灯,罗生生正抱膝坐在石阶上,前后轻轻晃动身体,低头翻看着手机。
“喔唷,囡囡,落雨天哪能好坐在外头的!”
蔺安娴怕她受凉,赶紧箭步上前,把人给提拎起来,前拍后打地,帮着掸掉了不少夜露和灰尘。
罗生生当下对自己母亲,还在心中存有芥蒂,拉不下面子亲昵。不情不愿地被她摆弄一遭后,脸上立马浮出了不耐烦的情。
“姆妈,侬先进去吧,我在等伊——”
女孩手指朝前,指向了院门边的那个男人。
蔺安娴没顺势看往程念樟,反而劈头盖脸朝她来了一句:
“你们两个有什么闲话,窝里讲么好了,等外头作撒?”
“那你和他出去讲个什么劲?管东管西的!”
说着,这姑娘也不知哪来的手劲,转身就把自己母亲给强行塞进了屋里,再拉门上锁,动作一气呵成。
程念樟见状,微笑着踱步,走到罗生生背后,替她挡掉些自外飘来的细雨。
“找我想说什么?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嗯,睡起以后好多了。”女孩边答边转身,见男人发顶渐湿,赶紧拉他一起躲进了屋檐,而后指了指程念樟左臂枪伤的位置,关切道:“你呢?胳膊还疼吗?”
“疼的,但能忍。”
听他说疼,罗生生一下没忍住鼻酸,掐住男人窄腰,近贴着挨靠,熟门熟路地埋头,把自己送进了他的怀抱。
“姆妈跟你出去这么久,都讲了些什么?”
“秘密。”
程念樟笑答。
“哼!装弄鬼的……对了,嬢嬢上来讲你吃饭的时候,说要和我结婚,有这回事吗?”
“嗯。”
“干嘛不和我商量就乱说话,嬢嬢嘴巴很大的,到时候这事在亲戚里传开,你要是反悔,我不得丢死个人。”
“我做事不会反悔。”
说完这句,男人把罗生生卸下,脸上明显有了稍许不快:
“等我就为这个吗?”
女孩摇头。
“我就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
“看你老不回来,怕宋远哲找人暗杀你……这里毕竟不是国内,他和他妈手眼通天,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应该不会,我是公众人物,这么做的善后成本太高,宋远哲可能一时冲动犯浑,但傅云还不至于下手太过粗犷。”
“但你这次打他太重了,万一……”
“死不了的,你放心。”
……
德宝湾
宋远哲睡时做了个梦,是关于罗熹。
梦里的场景很模糊,充斥着许多蒙太式的穿梭,从小到大,自他们第一次见面伊始,经历意气消长的少时,逐渐生出隔阂的成年,最终画面定格病床,对焦那具尸体,随幕布转黑,在正中映上了完结的大字。
其间这十七八年的时光,本以为回忆起来会很悠长,谁知不过也只这一场梦,就几乎走完了所有过场,回头重看,真是宛如翻本红楼,教人落入虚空。
凌晨时分,天气骤变,大风自远海来袭,引浪拍岸;暴雨则越过傅家开放式的阳台,“噼噼啪啪”砸向了落地的前窗。
宋远哲被这些连绵细碎的杂音唤回到现实,于朦胧中慢慢睁眼,等视线终于清晰,才发现床边竟有双交迭的腿,凳椅上正坐着他当下最不想见到的人——
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