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回到了五年前刚被接来S市那会儿,蜗牛一样犹犹豫豫地伸出自己的触角试探着全然陌生的新环境,却在下一秒就被冰冷现实狠狠刺伤——
“咦,你好土哦,说的是哪里的方言?别跟我讲话!”
“喂,听说你是农村转来的?那你会种地吗?你家里是养牛还是养猪啊?”
“他读英语好搞笑哦,这发音怕不是被小学二年级吊打?”
“就这水平还敢来我们班?怕不是特意转来拉低我们班平均分的吧?”
“哈,他哭了!不会回家还要找爸爸妈妈告状吧?”
“好恶心哦,他鼻涕都冒出来了!”
“天,他怎么越长越胖了?真不愧是家里养猪的,营养就是好哦。”
“臭烘烘的,你是几天没洗澡了吗?”
“老师,我不想和他同桌,我都被他挤到走道上了!”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胖这么丑还出门晃悠的?都不怕破坏市容吗?”
“是我的话就待在家里不出门了,他到底照过镜子没有啊?”
……
他自小生活在淳朴又闭塞的乡下,好不容易被父母接回身边,还没来得及融入这个陌生的叁口之家,就被周遭弥漫的恶意肆无忌惮地驱逐、排挤。
于是他缩回了并不太坚硬的壳里,顺带着将自己彻底锁在最黑暗最安全的角落。
他拒绝和这个世界交流,拒绝恶意也拒绝爱意,拒绝晴朗好天气也拒绝阴天暴风雨。
直到他被妈妈带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他才又一次慢慢地试探着伸出了自己的触角。
而这一次,身边围绕的,都是对他充满善意的人。
他终于从那个自我放弃的泥沼中被人连拉带拽地帮着艰难爬了上来,一点点找回了这世界的声音、色彩和温度。
然后,他邂逅了一场风。
那合该是春初叫醒沉睡万物的风,带着冬末最后一丝冷,裹着春日势不可挡的暖,如此不经意地,拂过了他脸颊,只留下了摸不着留不住的一抹温度,和碎开满心的悸动。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轻柔又霸道的力量,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偏偏轻而易举地侵入他的心中惊起一滩鸥鹭。
那少女精灵一般脚步轻盈地与他擦身而过,投入容貌漂亮、态拘谨的少年怀中,抬头冲着少年粲然一笑。
他猝不及防地陷入了爱河,可看着镜子里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时,他胆怯了。
他不能允许自己用最不堪的一面去接近她,所以健身、减肥、学习、看书、练习说话的技巧、调整表情态……直到他终于做好准备,和她进了同一所高中。
可无论他表现得怎样好,她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哪怕一周一次绝对会见面的体育课,她也从不曾分过一丝一毫的注意力给球场上拼命表现的他。
他关注着她的一切信息,无论是亲眼见的,听人说起的,还是关于她的那些帖子,无一不在向他诉说着她的完美和高不可攀。
“虽然你很优秀,不过对方是覃与的话还是劝你算了吧。”这是他曾借着开玩笑对好友吐露的真心,结果刚起了个头就在下一秒就被好友似笑非笑地打断了。
别人说他是队里的小太阳,可实际上真正的太阳只有一个,优秀如宴倾尚且只能是被她光芒映衬的月亮,他这个假的,又怎么能轻易靠近呢?
可他自惭形秽地打消了念头,一群人却厚颜无耻地缠了上去。那,如果他们可以,他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他出钱雇人配合自己演了一出偷手机与追回手机的戏码,成功和她搭上了话。
而相较于初见已经长开不少的少女,用那双依旧灵动明亮的眼睛看向他时,他听到了因为奔跑而加速跳动的心在一瞬间的停滞后有了更为剧烈的反应。
“邱让?”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拿手机的那只手不经意地蹭过他手腕,细微的痒却带动他攀升至脑后的热。
他期盼着能够尽可能表现得冷静淡定,可完全无法控制脸颊蒸腾的热意。
他想,这次初见真是糟糕透了。他看上去一定又傻又呆,可笑极了。
那种羞窘得恨不得扭头就跑的冲动在她拿走手机发出一声轻笑后,还是化作了对她的好。
他迟疑着抬头,撞进她好似铺陈着星子的笑眼。
“你真可爱。”她如此说道。
他想,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棒的初见。
叁年多的时间,他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历经重重打磨,终于找到了他心心念念追逐的那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