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有几个是被巨熊咬死的,有几个是饥劳过度猝死,有几个是伤口发了炎症没挺过来,还有一个是不幸被不知名毒草割伤不治身亡。
他们熟练的寻找山洞搭建营地,守着火堆轮流值夜。
山林里并不愁吃,就连喝的也因为第四层山的冰川融水形成的谷地溪流充裕起来,可是大家心情都很差,在洞外能遥遥望向与月亮极近的雪白顶峰,就那么看一眼,绝望之感逐渐蔓延。
许久,名为高庆的副尉掩面哭了出声,跟他要好的季布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低声喝斥让他憋回去。
因为周克馑下了军令,此行不准有哭容。
个个有亲人,人人都思乡,只因顾忌军令都不敢流露。
他这声蓦的中断的哭声,仿佛扔进柴火垛中的火星子,不一会,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压抑许久,积攒许久,终于憋不住,越来越大,哭声震天。
更里面,周克馑眉头紧锁,攥着刀刚要起身,却被肃奚拦下。
他身体虚弱,脑子却依旧灵活:“周二,既已成势,此刻万万不可强压!”
周克馑气沉丹田,缺了两个指甲盖的手指头上凝结着薄薄的血痂,松了手中的兵刃,他看向在草叶堆里趴着的,俨然已经瘫痪的肃奚:“你说怎么办?”
肃奚:“情同之,言导之。”
周克馑闻言利落从矮洞中钻出,握紧刀柄,站到围聚在一起嚎啕哭泣的军汉中间。
他“唰”的一声,抽出了长刀。
火光被雪白的刀身反射闪烁,哭声戛然而止,六双眼睛全盯着他。
周克馑却没朝谁动手,只是慢条斯理的握着长刀插入火焰中淬蓝刀刃。
“平京的悦来居有一道鸭脚酉羹葵菜汤,是我每次去必点的招牌。”
几人眼含泪光,一脸茫然,并不懂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我文举困难却有叁脚猫的功夫,父亲母亲担忧我的前程,就将我送到军中,初时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每次放假回家都要拉着我的手说一晚上的话,你们可能不知,我在新兵营是出了名的,只因我母亲隔天就要差人送来护具、零嘴、书信。”
“大家都笑我是没断奶的黄毛小子,我当时也在心里埋怨母亲。”
“可现在想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母亲爱子,大体如此。”
他这么说着,有两个年轻的后生不禁想起来自己的老母,又开始哽咽。
周克馑没去管,只继续道:“我亦有心上人,她比我小几岁,在家里等着我呢,行军之前我还惹她生了气,若是回不去,恐怕还要惹她哭了。”
有的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有的想起了自己的相好,啥都没有的为自己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悲哀,无一不动容,气氛竟是越来越悲伤丧气了。
周克馑继续道:“我们都是有亲有家之人,不远万里奔赴此地保家卫国,被敌军追杀,被小人背叛,失去挚友,失去罗大将军,历经生死,来深山老林寻一条出路。”
他停顿,语气忽然变得坚定强烈:“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回家!”
“回家去找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团聚!”
“回去领皇帝陛下的赏,光宗耀祖!”
“回家去把一路上埋的尸首迁回家乡!”
“回家去给我们右威卫的将士们伸冤!”
周克馑环视他们,将淬炼的炫丽的刀锋展示给他们:“我们砍杀敌军不计其数,我们跨越异国大漠,我们战胜过巨蛇,我们翻了叁座高山!”
“前路还有什么能难倒我们呢?”
“这最后一座山,翻过去便是归家坦途,只差这一步,难道你们已经泄气,就甘心埋骨于此,甘心妻儿离散、爹娘老无所依、宵小霸占军功、仇人升官发财不成?!”
这六人眼里虽有泪意,面上却再无颓丧之感,齐声高呼:“不甘心!”
“很好!”周克馑忽然将长刀掷出,一声嗡鸣,直直插入洞壁。
他凤眼扫视他们,一字一顿。
“此为刀门,我周克馑钻刀为誓,我必带你们走出这最后一座山,途中无论发生何事,你们性命,乃先于我!”
他的面目早已看不出来先前的俊美,衣衫褴褛,杂草满身。
可此刻熊熊火光映衬之下,少年小将雄姿英发,威风凛凛,在此绝境之中稳如泰山,犹如定海针,在场之人无不心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