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琮说了谎,那确实不是茶渍,而是血迹。
若她再仔细些观察,还能在这身官服上寻到更多如此的印记。
周琮目无焦点,眼里是伞外的前方茫茫雨幕,又不是。
之前在大理狱的画面一一浮现。
今日他下了朝,便见长公主的近侍等在殿外,传达口谕要他速去大理狱处理一要务。
匆匆赶至后,那内侍引他到一间阴暗私密的刑室,见到了被锁链拴在架子上的前中护军唐冠,膝盖钉穿,伤痕遍体。
而刑讯木桌上摆有一格格不入的四方锦盒,盖子打开,锦缎铺里,其中空空如也。
周琮顿住,已然知晓了长公主的意思。
那内侍弯腰垂首,奉上一柄利刃:“琮世子,请。”
长公主命彦道游罗织罪名查办唐冠,便是晓得他为人清正忠肝义胆,周琮也无异议,只因他一生追随秦昇,战功赫赫,若要攫取军权,此人必除。
可他万万没想到,长公主竟是要自己亲手割下他的首级。
她向来不喜他心存慈软,说他缺乏历练。
原是要如此“历练”。
“琮世子,殿下还等着呢。”那内侍催促道。
周琮抬手握住那把沁凉的刀,挪步到唐冠跟前。
他垂着脑袋,须发皆乱,面上脏污,臭气熏天。
听他走近,半睁开一只青肿浑浊的眼睛,竟“嗬哧嗬哧”地笑了起来,费力地抬起下巴直视周琮。
“奚家小子,老夫可还去过你百日宴呢。”
唐冠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又道:“反手握刀,瞄准这儿。”他动了动肩膀示意,锁链哗啦作响。
“痛快点送老夫上西天!”
周琮骑射功夫师从皇城禁军教头,从小到大,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猎豕杀熊不下百次。却还未,亲手杀过一次人。
对着唐冠期盼的目光,许久,他依言反手握刀,定定看着他方才示意的骨缝处,漠然开口:“将军可还有遗言?”
“遗言?”
“老夫想想啊…
“那便祝她圣元遗臭万年罢!哈哈哈哈!”
“世子!!”怕他说更多大不敬之言出来,内侍吊着嗓子紧张急催!
同一时间,周琮手起刀落,唐冠头颅骨碌坠地,鲜血喷射而出。
一室寂静,地上随动作甩掉的官帽被血束激得滚了两圈,视野盖了层朦胧血色,周琮抹了把脸,扔了刀,久久未动。
“大人的乌纱绯袍,今日之内会有新的送到阁中。”那内侍换了称谓,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周琮大步迈出,不作回望。
等在门口的十一乍见他如此模样,吓了一大跳,迎上去:“大人您怎么了!”
周琮仿若未闻,偌大的院中空无一人,他拨开十一举着的伞,由着细雨淋在身上,缓慢冲刷脸上颈间的血迹。
十一还欲再劝,却看见他大袖下颤抖的双手,便噤了声默然候着。
周琮收回智,垂下眸子,余光里是阿厘髻上蝴蝶银钗摇晃的虚影。
她若知方才自己所为,多半也不愿陪他吃饭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