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压抑住异样,不让她瞧出破绽。
许临清却出手抓住他的小臂,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许临清的眼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扫视,身高不符,陈谋要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可作矮容易,作高却简单。相貌不符,陈谋与他在样貌上没有一丝相像。陈谋右腿有疾,他却毫无病症。最重要的是,陈谋在几年前就出现在临城,那时的沉铭绝对在京城,他身为京中重臣怎能随意离京?他也没有理由离京!惹皇帝怀疑不说,他难道会为了自己放弃京城优渥的条件,来到彼时还荒寂的临城?不会,不会...
她记得遇见陈谋的那天,是陈谋从乡来的路上遇上土匪,他身有残疾又相貌平平,自然是被肆无忌惮的勒索、侮辱,她当时看见他倒在尘土中的痛苦心酸模样,起了恻隐之心便出手救了他。他怎会是沉铭呢?沉铭他绝不会让自己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他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他永远目光坚定的望向他要走的路,他这般头脑清晰、目的明确,理智的人,怎会走到她的路上?
......
“我这次回京,我遇到了几位特殊的故人。”
“你跟他很不同,你身量比他高,脸也没有他俊朗,还跛腿。可是你们有一点非常相似。”
“什么..”男子微调坐姿,主动问道。
“关心。变扭的关心。”
许临清自顾自道:“我与他的故事,太漫长。下次再讲与你听吧。”
陈谋轻应了声,准备离去的时候回身道:“主公不喜欢吗?我,与他的关心。”
仰面依着榻椅的女子正漫游思绪,听到他的问询后,露出个浅淡的笑容道:“你是替他问的,还是替自己问的。”
陈谋干脆道:“自是为我问的。”
......
许临清缓下心,或许是她多想了,如果沉铭真的就是陈谋,那她从前竟没有丝毫怀疑,根本没有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往一处想。这任谁也想不到,哪怕这次她在临城与陈谋因为他曾失联而试探、疏远,她也曾想过陈谋的身份不单纯,可,怎会是这般?
许临清决定不再猜测,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沉铭本想立即答未有,可望着她的目光,他便多了几息思忖。然而就是这几秒的停顿,让许临清验证了心中的答案。
“你若没有,我有一件。在你说你回家乡后,我派人去查过,你一直谨慎,却没有料到乡里有人会未被你收买,还是你猜测我并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真切的去探查你的家乡。”
“那时我收到你并未回乡的消息,只是在想你为何要骗我。但经过后来,我发觉你同以往有别,便多留意。我没有怪你,陈谋。”
沉铭听到她喊自己陈谋后,双眸瞳孔微张大,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
可那人却再不会被他欺瞒,语气中多了几分了然与疲惫,她摇头道:“你如今还不承认你是陈谋,是为了当我拒绝你的时候,你还能以他的身份为我做事。对吗?”
他说不出否认,外头的夕阳洒下的余晖渐渐离屋内远去,他望着那逐渐消失的光辉,紧抿嘴唇。他自认从没有露出破绽,就算正如她所说,他在随着她从京城去临城后,他的关心与在意明显。可临城的人不都是如此吗?她在临城就是中心,无论男女,无论尊卑都听从她、担忧她。他以为在这些人中,他并不算明显。可她竟如此心细如发,将事事洞察。
“你是如何发现的。”他问。
她一定是发现了连他都未曾发觉的纰漏,于是他甘拜下风。
可许临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云淡风轻,甚至她的情看起来有些悲切,她如今才发觉她对他的偏见有多深,对他的误会有多重。
许临清强压住心头的歉疚,咬紧牙关不让情绪显露,可她这般却让沉铭以为她在怨恨他的欺骗,饶是他再心有沟壑,此时仓促解释道:“我从未有害你之心。只是当时换个身份才能得你信任,你又缺人少将,我,我想帮你,不得不欺骗你。”
“所以呢?顶着另一张脸活着,便是你沉铭该做的事情吗?”你是谁?京中权臣,镇国将军,陈谋又是谁,乡野村夫。宁愿作村夫,不愿作将军?!
“我...我没有办法。”沉铭说,“我找过你,可你不愿意见我。也,根本不信我。”
“京城没了你,我也不想再做沉铭。”
“对不起。”
沉铭是他,陈谋是他。但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去做貌丑、跛脚的陈谋,而不是她刻意疏远、反感凝眉的沉铭。
“值得吗?沉铭,值得吗。”
“你掩饰的很好,我并未发现实质的证据。可刚才我看见你领口处的小痣,与陈谋的完全一样。我也不愿意相信你就是陈谋,但我只能出言试探。”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蠢的事?陈谋与我相熟,为我行事得我青眼不假,可这一切与你沉铭有何关系?你是沉铭,是堂堂正正的京城将军,你何必要追去临城自甘堕落!甚至,甚至与我一同做出得罪君王,图谋不轨的事?你何必呢,沉铭。你双亲具在,沉府日日腾上。”
“......你何必来淌这趟浑水?你前途大好,为何要放弃这些。我不明白,沉铭。”
在她的追问之下,沉铭没有动摇,只是道:“我说过,在所有中,你最重要。”
“只是你不信。”
“荒唐!你难道忘记了?你我同在书院之时,你此生志向就是振兴门第,让沉府从落魄变成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族。这不是你的理想吗?如今你辜负族中长辈的厚望,放弃苦心经营的一切就是为了我?”
“沉铭,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此事与你再无关联!”他如果以沉铭的身份与她伙同,可知对沉府众人是何等的威胁!
沉铭听出她激烈言辞中的痛惜在意,并不依言。仍然毫不退让道:“我不走,事已至此,从此你在哪我便在哪。我花了十年才以沉铭的身份站在你的身边,我绝不会再离开。你觉得荒唐是因为你眼中从未有我。所以你不知道我自年少时心中就只有你一人,是,我儿时便在心中起誓,要兴盛沉府,不让族人、双亲再受城中贵族羞辱。可是,许临清....这不代表我连保留一点私心的权利都没有。”他压抑着不被理解的委屈与不甘,几乎是叹息的恳求道。
“我也是人,哪怕族中人以为我无心无情,只当我是谋权争利的工具。可我也是人,我也有私心,我也有心悦之人。年少时我曾笨拙的表达对你的倾慕,可你却并不领情。我原以为是你心不在此,可后来我见你与顾廷泽相约春日,你与陈亭稚对谈经纶,似乎你只是不乐意我的亲近。我才知道,不是你不懂喜欢,是我不入你的眼。”
“哪怕后来我为了不打扰你与他人的情意,只敢远远的看你,我也,从未有一刻将你忘却。”
“我这些年所做的已对得起沉家,可我也想对得起自己。”
“你问我何必,问我值得。”
“值得。”
“在临城的那些日子,是我这半生,最快乐的日子。”她不抗拒他的亲近,在他们之间也再没有隔着仇恨与误解,他为了她,成为陈谋。却因为陈谋,获得内心的平静与安宁。他从没觉得去临城辱没身份,反而因为与她并肩而喜悦。哪怕那些日子,是他偷来的,骗来的。
“沉铭。你...”她自知再说无意义,却还想再劝,“你有一条平坦、正确的路,为何不走。”
“对我来说,你走的路,就是我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