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的笑容完全消失,他发出一声走过半生的和蔼老人不该发出的冷笑。
“走一步,想百步。你为了他死走了百步后,他身死便又成第一步,后面的百步你不想?”
面对刘师的反问,许临清不怯坦荡道:“未曾想。”
“荒唐!”刘师拂袖起身,他恨铁不成钢的沉声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与你无关?!”
“我不在意。”
“可他人在乎,天下人在乎。你以为你杀的是谁?是走街串巷的无名商贩?是淹没在农灾中的籍籍无名之辈?”
“他是天下之主,是皇帝。是君王!”
面对刘师的斥责,许临清依旧波澜不惊,她沉静的脸上快速闪过一抹犹疑,便被压下。
随后她抬眸直面刘师,道:“于我而言,他只是杀了我全家的凶手。我杀他,不是弑君,是杀人。”
刘师向来是平易近人的长者,他此时紧咬牙根,嘴角是压不下去的嗤笑。
“你为何要这样?”
“我要的是他的命,不是他的权。我与母亲一样,从未有反叛之心。我要为母亲正名,绝不能使她蒙羞。”
“与圣君才讲忠诚,与贼昏只论刀剑不轨。罢了罢了。”
刘师叹气,又坐下喝了杯茶水,道:“你如此意志,手下人自然听命于你。很早之前,当你刚出京城那时,我还在京城任职。我也算是远远看着你长大的,知你秉性良纯。”他顿了顿,不知想到哪些故人、旧事。
“但你毕竟年岁尚小,若我是你,我定会一不做二不休。”
“况且”刘师痛心疾首道,“你没有谋逆、不敬之念,可旁人如何想!他们也会像你这般纯良吗?也会不忍百姓疾苦吗?”
一连质问,许临清云淡风轻的脸上也出现几分凝滞,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藏在她心底的话。可看着刘师为她愁思、谋划、补缺。她真的说不出口藏在她心里最深处的真言,那是她最想告诉所有人的话,那是她藏了经年,却愈加深刻的话。
“刘师,消消气。莫为了我这等目光短浅之辈起火。”她起身为刘师斟茶,言语间却没有让步之意。刘师见状也不再说话。
明日便是皇帝榜告的对秦霭禾加审之日,夜已深。刘师和齐庆齐尔为避人耳目,保许临清安全特意散开落脚。庭院屋舍里漆黑一片,未掌灯,未点烛。寂静的像其中无人般,夜幕低垂,星子被掩盖在乌云之后。后院亭落飒飒叶响,女子坐在漆黑的暗色中,粘稠如墨的孤单丝丝缕缕的缠绕在她的身体上,深入刺进她的胸腔中,裹住五脏六腑,她也无知无觉。
“母亲,这次我能不跟你去边关吗?”自她少时,便被秦霭禾带在身边,每年都要在边关呆上两月。
“怎么了?”母亲正擦拭她的红缨枪,干练飒爽的回头看她。
许临清那时如何说的?她看着母亲刚换的缨穗,吞咽口水好让喉咙不那么干涩。
说什么呢?说她其实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被当作杀人工具培养。可她的母亲是秦霭禾,是战功赫赫的、赤胆忠心的镇国将军。而她又恰巧遗传到母亲几分采天赋,这在旁人看来是是幸运,秦将军后继有人,护国安虞。连那时的皇帝都对她有几分青眼,多加提点。
他们是看到她这个人,还是先看到她的用处?
一代将成万骨枯,日后埋藏在她身下的又会有多少人?
只是她从不敢直言与母亲说这话,正如她不愿意直面那无数浸满献血的缨穗。
四周寂静无声,这一刻她心中开始下起雪。她想起父母、亲人,想起恩师,挚友,一张张面孔浮现又消失。她觉得这六年过的很漫长,又像只是转瞬。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忘记曾经与相识相亲相爱的人说过哪些话,忘记曾经她想说出口的理想与真正想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原来自由与平静于她而言早已时过境迁,不复从前。
心中的雪下了多久,她便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