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踏进的那一刹那,仿佛脚底下踩散一圈仙气,当真是琅仙苑,有龙在的地方就是天宫,天庭。她已经很久没有近处看过他,索性以手撑颌,手肘放在琴上看他。
跟在后面进来那人,倒没有踩散云雾,他整个人都很轻,素衣薄衫,象冠长带,仿佛周身就散发着仙气。安篱一怔,手放下来,砸到琴弦,乱了别的琴姬一个音。
他撩开帘子的同时唇角笑开,“陛下,可有我的位置?”轻浮语气与薄唇相合,勾人心魄。
公狐狸精,谢芷舒骂得一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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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安篱愈想,手上拨弦愈快,错的音愈多,也没有人在意她弹得如何。丝竹管弦太杂,调笑语喧太吵,古琴声本就缥缈,即使有不和谐之音也被别的乐师掩盖过去。
宴饮作乐的天子楼船,肉山脯林,焚香列鼎,女子皆桃夭柳媚,花月之身,簇拥在皇帝身侧娇娇滴滴,含羞带笑。娇鸾雏凤追逐打闹,语若流莺声似燕。
谌晗道:“隐生,你不想娶妻,那就一辈子陪在朕身边可好?”他面颊微醺,醉眼迷离。“后宫叁千人,都不如你贴心……说笑罢了。朕离不了你,倒是真的。”
覃隐侧头看见他放在他手背的手,原想不动声色撤回,忽地改了主意。
“为陛下分忧解难,效犬马之劳,乃尽臣子本分。”
想起一事,谌晗靠过去撩起他袖子,“上次秋猎受的伤如何了,让朕看看。”
覃隐急忙推拒,“擦破皮而已,不值得陛下上心。”也不是真的拒绝,半推半就。
糟心的琴声更乱,入耳更聒噪。他看着谌晗审视他伤口的模样,眼柔和,温情脉脉,看不出一丝阴狠歹毒,用心险恶。
嫉妒吗?
那就更嫉妒一点吧。
“陛下,其实还有一处伤,伤在别处。”他略微俯身,到他耳边低语,说完便笑了。
“等会儿朕给你送些药过来。”谌晗也笑,“不准再伤着自己。”
覃隐有意让他留得久一点,说到可开的天窗,执意叫他打开看看。帝王遇刺之险防不胜防,上方无法布控,等于将弱点暴露出来,通常严令禁开。明知这点,谌晗还是命人开了。
天窗依鲁班书所制,采取门遁甲术,机关精巧。侍卫在底下推动横杆,齿轮转动,两扇木板渐渐向两旁分开,照进月光,地面映出满天星辉,抬头望去,犹有北斗七星在窗框中。
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惊叹。覃隐也有些醉了,他从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月光中,仰头凝望,闭上双眼。西风渐去,乘鹤而归,无人出声阻止,亦无人侵扰拂乱。
“陛下,”他手提酒壶,转过身道,“臣,微臣,有何摘不了的星?”
他展开手臂,宽袖自然垂落,态颠狂又张扬,好似疯魔。
“有何摸不到的天!”
向上举起手臂,掌心环转,仿佛真的摸到了天。
谌晗静默数息,而后大笑不止,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不复平常的克制自矜。
覃隐痴笑着后退几步,退到方天画光外,踉跄转过身,正正好与她对视上。情忽然变得很哀伤,那一丝悱恻,转瞬即逝。安篱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他回到座位,踏上台阶时扑倒在地,几人赶紧来扶他。谌晗摇头,“你这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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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胜杯杓,玉山倾倒,谌晗命人扶他回房歇息。
太监搀扶他至寝房外,他道剩下的路要自己走,打发那人回去。小太监唯唯诺诺应了声,放了手。他一走,覃隐扶着门柱的手就撤下,站直身体,也不扶着额头,俨然清醒如常。
夜风清凉,长廊下左右四顾都无人。他低头笑了一声,笑自己也会趁醉装疯。进琅仙苑的那一幕回荡在他脑海中,他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她,盯着另一人在看。
她看着他的眼,读不出,也不想去解读。他是帝王,天底下多少女子会用那样的眼看他,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凭何要求她跳脱世俗,渊亭山立,独一无二。
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被帝王偏爱的佞臣,为人不齿。即便是佞臣,那又如何,他所能施加给帝王的影响在她之上,她也应当有艳羡他的份儿。何止艳羡,她最好是嫉妒。
妒火中烧,烧死自己。
他摸着门往前走了几步,越想越想笑,肆意轻狂。
她跟他比,做女人也是失败的,拿捏帝王的心思,不是易如反掌?
什么狗屁不想凭美貌得到他的青睐,成为玩物,她除了美貌还有其他手段吗?
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抓不住男人心的废物。
走出几步,长廊尽头那端的阶梯下来一个倩丽身影。
她走到他面前,微微仰颌看着他。
可能是酒醉的缘故,覃隐心跳极快,他咬了咬牙,准备询问来意。
是来挑衅,宣战,还是警告他不要靠近她的心上人?
那他肆无忌惮地嘲笑她段位低,没脑子,也不是很过分吧?
怎么说呢,只要羞辱人,他有十成十的把握打赢这场仗。
“你不要离他这么近。”她说这句话,眼眶一下就红了。
覃隐哑然一笑,有种仗还没打起来,对方就先示弱一半的荒唐感。
难道争抢不过,就要他让着她,主动退出?好计谋,以弱为弱,不战而屈人之兵。
“覃翡玉,你非要这样吗?”
她眼中噙着泪花,盈出的水光好似冰雪覆于其上,再融化。
“好,”她点头,“如果不能阻止你勾引他,我就去杀了他好了。”
覃隐脑中弦断掉的声音,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