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完,旁边就有人问:“可是谁赢谁输,如何判断呢?”
许穆之听到他们说话,从人群中请出一位紫衣僧人来,说道:“这位跋陀罗尊者,来自佛陀的故乡天竺,中土法号觉贤。觉贤法师西秦时即来至中土,译经百余卷,是世人景仰的贤者。请他来做个公断,我想诸位当无异议吧?”
谁知陆修静道:“既然要找裁判之人,由你找的人岂能公允?”他看了看众人,又道:“也好,那就请这位王慧龙长者也一起来做判断。太原郡望王氏一族,唯这位长者德行为世人称道,请他做评判是再好也没有了。”
许穆之倒似有恃无恐一般:“很好,就请两位做评判便是。”
忽然,围观的人群中一人高声说道:“这比试真真有趣。两个评判岂不会各为其主、争执不下吗?不如就由区区在下来为诸位做个评判如何?”
许穆之道:“你是何人?”
众人纷纷去人群中寻找,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十七八岁少年,手拿一只长箫,笑吟吟地站在人群中。
听得许穆之问,他答道:“小生姓陶,河西人士。区区不才,当年也在佛前聆听过教诲,我佛如来宣扬之佛法,至今仍铭刻小生内心之中,令小生无时无刻不以之作为行为之准则……”
他还未说完,那觉贤抢道:“一派胡言!我佛如来是何时之人,你这小子休要在此出言不逊。”
那陶书生一脸无辜地道:“我佛如来不是长生于世的吗?觉贤法师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如来已经死了?”
“你!你!你!”觉贤被他气得竟不知该说什么。
陶书生则继续一副天真模样,“不瞒你说,我真见过我佛如来的呢。如来他老人家可慈祥了,不信你问我的书僮。”
众人纷纷去看他身后的书僮,一看之下,全场人都乐了。原来那书僮比陶书生还要矮一个头,面容白净,身形瘦小,背上负了一张古琴,比他身子还要长上一些,观其年纪,恐怕比陶书生还要小一二岁。
许穆之怒道:“这是哪里来的狂生,在此妖言惑众!”
谁知那书僮说道:“你凭什么说我家公子是狂生?”他说话秀声秀气,也平添了一分狡黠的味道。
许穆之似乎很生气,指着书僮大声喝道:“你们主仆一对,沆瀣一气,休要在此胡搅蛮缠,惹恼了贫僧,可别怪我动粗!”
书僮听他这恐吓之语,竟丝毫不觉胆怯,反而起了争强之心,朗声回道:“哼,你们不让公子当评判,那我们就和你比比,不就是法术、道术、医术吗?赢了你们两家,看还有何话说!”
那许穆之见书僮毫不给他面子,分明是要坏他的好事,便要当场发作。旁边的族老王慧龙忙劝道:“两位别再捣乱了,你们就算要比,这人数也不够啊,还是赶紧离开吧。”
谁知书僮似是打定主意要来搅局,向左右看了看,忽然就走到了檀羽面前,道:“这位公子,不知是否愿意来帮我们呢?”
第四回比试
檀羽没料到他会突然来问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书僮却凑到檀羽耳边小声道:“别犹豫啦,输了又不叫你赔钱,随便玩玩呗。”
檀羽“扑哧”一笑,心想:“这书僮有趣得紧。不过,就是你不来找,我也正要和这些人打打照面。那个许穆之一副嚣张模样,哪里是什么化外之人,分明就是地痞恶霸,这牛盼春所谓中原乱局的祸首,肯定要有他的一份了。至于那陆修静倡导的什么合气之术更是莫名其妙,两下都不是什么好人,正好与他们斗一斗。”于是口中道:“好啊,我来帮你们。”
书僮欢呼一声,便又回头,一双剑目看向许穆之,喝问道:“我们人齐了,怎么样,你敢和我们比吗?不敢就赶紧认怂,我们不会介意的。”
那许穆之早已怒不可遏,见书僮如此挑衅,便一声闷哼,“很好!在这河东地界,还没有谁敢这样与我说话,小子,我记住你了!明日巳时,仍在此地,永宁寺、天师观和这小子,各出三人,胜场多者即算胜者。”说罢,便又向书僮扫了一眼,方带永宁寺之人尽数离去。
这边兰英见人离去,慌忙上前对檀羽小声道:“这个许穆之看起来这么凶,出门的时候阿爹就说不要与人斗气争锋,咱们一来就起冲突,会不会出事情?”
檀羽捏一捏她的手,自信地道:“英姊放心,我自有分寸。”便走过去向那陶公子一礼:“在下檀羽,她是我未过门的内人,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陶公子见他过来,忙还礼道:“在下陶贞宝,他是我的书僮,名叫……”
没说完,书僮就抢道:“叫我兰儿吧。公子,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着,慢慢商量明日之事。”
檀羽见状,微作一笑,“陶公子这位书僮真是聪明伶俐啊。英姊,要不我们和他们一道吧。”
兰英答应一声,众人就回到太原城中,找了一处酒家坐定。
这时,檀羽方将兰英的担心说出来:“那个许穆之有些难缠,我看你们两位也是文弱之身,这回惹了他,怕是要引来杀身之祸?”
陶贞宝尚未答话,兰儿倒先脸露不屑地道:“原来檀公子是个懦夫公子啊,早知道我就不找你帮忙了,唉。”
檀羽见他脸上调皮多于傲慢,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道:“反正找都找了,现在你翻悔也来不及喽。”
兰儿哂了一声,瘪一瘪嘴,生气不理他。
陶贞宝方解释道:“不瞒檀公子,其实我和兰儿就是跟着那许穆之一行来到这里的。我们前几天从定襄路过,听说他们要来找太原天师观的麻烦。那天师观是南朝的道派,兰儿的家人是被南朝皇帝所害,故而想到要来这里捣乱。”
檀羽唏嘘道:“原来兰儿与在下,倒有相似的身世,难怪刚才觉得与他似曾相识。”
兰儿听檀羽这般说,却不询问究竟,反道:“懦夫公子,明天的比试我们要赶紧分一下工?”
檀羽回头见他脸上有取笑之意,便也笑道:“都说了我是懦夫,那你就直接定呗,你不是说随便玩玩嘛。”
兰儿道:“有两位公子在,随便玩玩也够胜他们了。要不公子比第一轮,懦夫公子比第二轮,我比第三轮吧。”
陶贞宝道:“第一轮比法术,可
我会啥呢?”檀羽道:“那他们会啥?手劈大树?刀山火海?”郑羲道:“这种江湖把戏我见得多了,我们应该能拆穿。”陶贞宝道:“难道我随便吹段箫就行了?好吧。”众人都莞尔一笑。
檀羽道:“那我呢?道家的学问我也是很浅陋的。”
兰儿白了他一眼:“果然是懦夫。”
檀羽被他一抢白,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反问道:“那你的医术也肯定没问题啰?”
兰儿犹豫了一下,“小时候看过村里的兽医给牛治病,算不算?”众人一齐厥倒。
兰儿又道:“我刚才是这样想的,既然公子第一轮十拿九稳了,第二轮懦夫公子又是铁板钉钉,那第三轮我就不用比了嘛。”
檀羽恍然大悟,原来他刚才那样分配,倒有他自己的深意,取笑道:“人家说你是刁仆,还真没说错啊。”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又聊了一会,兰儿忽道:“懦夫公子,你们那驾马车又大又结实,坐里面应该很舒服吧?”檀羽笑道:“你想试试吗?要不叫阿文带你去城外转转不就行了。”兰儿拍手称好,便缠着綦毋出去兜风了。
于是当晚,众人便在客栈中住下。
刚过掌灯时分,檀羽和兰英两个早早进了房。兰英点起一盏烛火来,坐到檀羽身边。檀羽便轻轻搂住她的腰,让她靠住自己,两人呼吸相对,不自觉地就亲昵了好一阵。
这时,兰英方小声问道:“羽弟,今天遇到这么多事,这个就是光子说的中原乱局了吧?”
檀羽道:“太原郡地近平城,乃是大魏的河东腹地。可是,在这样的天子脚下,流行的竟是南天师道,这不是很怪的事吗?世人皆知,南北朝是死敌,有我没你。虽然近些年双方没有直接冲突,总体还算平和,可剑拔弩张之势却丝毫未减。可见,要调查这中原乱局,就非得从这两派的争斗着手,这也是我同意和兰儿他们一起参加比试的原因。”
兰英点点头:“说起来,那个陶公子和兰儿真有意思。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跟他们好像似曾相识。”
檀羽诧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呢,真是怪。可到底是哪里见过他们,我又实在想不起来。”
两人想来想去,却又总是没有什么记忆,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到了天师观。两派比试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前来看热闹的乡民围成了山。
此时大殿门口已放了三张茵席,除了王慧龙和觉贤外,中间还留了一个位子,听乡民说郡守也突然想来凑热闹,那位子就是给他留的。天师观的道士与永宁寺的僧人,分列左右两旁,一边皂衣方冠、一边光头粗布,倒也泾渭分明。陶贞宝则率着大家站到了下首静候。
檀羽心里狐疑:“这么个小小的比试,怎么倒惊动了太守?”
不多时,便听得郡守杨烈到了,众人纷纷恭首见礼。
杨烈径直走到主位上坐定,一副市侩的模样,说道:“郡中也有些日子没有聚这么多人。今日天师观与永宁寺来一场这样的比试,可以很好地丰富本郡的民间活动嘛。很好,以后这样的形式要多多提倡。”
待众人就位,王慧龙便朗声道:“比试开始,第一轮比法术,请三方各派出一人。”三方阵中便各自走出一人来。王慧龙道:“那么谁先开始呢?”
场中三人互相看了看,陶贞宝忽举起手来,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客气,那在下便先来献丑了。”
他说罢,便拿起手中箫,幽幽地吹奏起来。
那乐声一开始静谧而深邃,似乎一望无际,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那悠扬,把人带到了皎洁的明月下、浩瀚的沙海之上。这时,风起来了,吹得人心旷怡,那风中有一丝黄沙的苦涩。风越来越大,眼前的景象开始迅速变换,沉静的沙漠突然起了沙浪,天空开始变得灰暗。沙尘暴就要来了。于是人开始摇晃,脚下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一声呼啸的龙卷风过来,听得人耳中嗡嗡作响。又一声,沉沉地撞击着脸颊和身躯,全身被裹入了沙海。“嘭!”头上如一道闷雷震响,打得浑身酥麻……
“停!”一声怒喝中止了乐声,太守杨烈道:“这什么破曲子!听得人头皮发麻。赶紧下一个。”他一说完,下面一阵骚动,围观人群中有人一起大骂曲子太差,有人则吓得惊声尖叫,一时间吵嚷不停。
檀羽也定了定,发现兰英正紧紧地抓着自己,回头看了她一眼。兰英还在后怕着问:“羽弟,这是什么曲子啊,让人惊心动魄的?”檀羽摇摇头道:“我对曲子了解不多,不知道古曲中竟还有这样一首激扬澎湃的。”
“这叫《关山月》。”旁边兰儿说道。
第五回意念
檀羽恍然大悟,汉乐府中为河西戍边将士而作的名曲,特意表现战争的残酷和将士们的付出。有汉一代锐意进取、开发河西之地为后世谋福,多少将士为此埋骨他乡。也只有那样的时代,才能奏出这般惊心动魄的曲调。而自晋以来,世家大族日渐柔弱,这样的激扬曲调已经极少有人能吹奏了。
郑羲道:“陶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想到这乐中竟带股杀气,看来这一场我们是赢定了。”
此时,陆修静上前说道:“我们天师道人日日与飞禽走兽为伴,时日一长,禽兽便与我等心灵相通。贫道这位师弟就因为常与信鸽相伴,竟有一只灵鸽飞入他的腹中。”
说着,他指了指场中的天师观道人,那道人便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竟听见从他腹中发出了几声鸟鸣。
围观群众一片欢呼,那边杨烈更是站起来拍手叫好,道:“这个好,这个有意思。”
下面郑羲小声道:“这是腹语术,许多人都会这个。厉害的高手可以直接用腹语术与你对话。此人学艺不精,不过只能叫上一两声,却到此地来招摇撞骗。待一会永宁寺的沙门比过,我们再一并揭穿。”
檀羽则叹了口气道:“适才陶公子的《关山月》如此美妙,却无人喝彩,反倒是这半吊子的腹语之术如此受欢迎,也难怪这天师观能聚集如此多的信众。”他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难道陶公子真是曲高和寡吗?恐是因州陆沉、人心崩坏,此时之人已经没有魏晋时人那份闲情去欣赏佳乐了吧。
正想着,王慧龙说道:“这位陶公子和天师观都已比过,下面就看永宁寺的。”
说罢,只见永宁寺的僧人不慌不忙地取过来一根细长的铁棒,拿到杨烈面前,“请太守检查这铁棒是否完好无损。”杨烈一片狐疑,拿起铁棒看了看,道:“看不出什么问题。”旁边王慧龙、觉贤也分别检视,都说没问题。
那僧人又拿过来,给天师观、陶贞宝和围观人众检查了一遍,方才走到场中央。只见他将铁棒往地上一插,双手倚在铁棒上念念有词地祷告了一番,然后走到旁边,盘腿坐定,开始施起“法”来。
这时就见许穆之上前,将他的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番,方傲慢地道:“我佛门重视意念,万事万物,只要心念到了,便尽在我之掌控。这根铁棒虽然坚硬,但在意念之下,也不过是一根软疙瘩而已。”
他说完,便退到了永宁寺队中。人群恢复了寂静,全都死死地盯着那根铁棒。过不多时,只见铁棒竟慢慢地弯了下来。
人群一时还没有反应。只綦毋小声道:“六兄,这是什么把戏?你能揭穿它吗?”谁知郑羲此时却犯起难来:“刚才那个倒还见过,这把戏真第一次见,有点难办。”
突然,就听有人高呼:“了!”这一下,才激起众人的惊异之情,全场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那边杨烈也是惊诧无比,竟亲自跑过去抓起那铁棒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赞道:“永宁寺真是了!第一回合永宁寺胜。”
他一宣布,下面又骚动起来。兰儿冲上去责道:“明明说好是三个人一起评判,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杨烈看了他一眼,摆起了官威:“你是何人,竟敢质疑本守的决定?”
兰儿却不服软:“既然事先说好,就要算数,不然这比试还有什么意义!”
杨烈闻言正欲发作,后面王慧龙忽然跑上来陪笑道:“太守请勿生气。本回合老夫也认为永宁寺的确不错,自然就是永宁寺胜了。”
兰儿瞪了他一眼,喝道:“你……”还没说完,就被陶贞宝拉回己方队中。
兰儿气道:“你干吗拉我啊?”陶贞宝道:“这场比试本就无公平可言,何必那么认真?”
兰儿道:“这个太守昏庸就算了,那个族老也这般软弱,还趋炎附势,难怪这里的乡民都这般模样,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懦夫公子,你说是不是?”
檀羽见他问自己,同意道:“兰儿说得不错,一地的民风与乡中士绅关系非常。这长者身上全无儒者的硬骨头,的确让人生气。”
兰儿没想到檀羽会帮自己说话,心中一下子来了硬气,便道:“懦夫公子,下一场你一定要胜他们,给他们点教训,哼!”
檀羽却又有些犹豫起来:“可是评判完全向着他们,如何胜法?”
兰儿道:“下一场是道术的比试,把他们辩得哑口无言,看他们还有何话说。拿出你当年在陇西帮的气势嘛……”
说了一半,他忽像说漏了嘴似的捂住了口。
檀羽正欲问他怎么知道陇西帮的事,那边王慧龙道:“请三家再派一人出来进行第二轮比试,”檀羽沉吟片刻,走进了场中。
王慧龙回头看了看杨烈道:“第二轮是比道术,也就是舌战。请太守出题吧?”杨烈道:“这……我哪懂这个啊,要不这位胡僧来出吧。”
觉贤便起身道:“那贫僧僭越了。听说道教修行法门中,有人主张先性后命,有人主张先命后性,有人则主张性命双修,不如三位各选一门来辩上一辩吧。”
场中三人正欲说话,杨烈忽道:“什么性啊命的,胡僧你这题目我们都听不懂,难不成要大家都回家睡觉吗?”
觉贤被他一抢白,脸上架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杨烈又道:“还是我来出个简单的。我就想问问你们这些出家人,要什么清心寡欲,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这大千世界,美食美女,又如何让人割舍得下。不如你们几位今天就给本守讲讲好了。”
无广告 纯净版 老司机都懂的【回家的路:WwW.01bz.cc 收藏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