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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夤夜惶竞,燔火朱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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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雪艳青的娇小女子咯咯一笑,宫装的裙裳下,居然探出一只肉呼呼的白润裸足,踝圆趾敛,说不出的玉雪可爱;踏前半步,把手一伸,两眼笑如弯月,盈波潋滟,直欲溢出。

“拿来!你收在贴身袋儿里的星陨异铁我要,身旁那结实壮硕的好小伙儿我也要。

“爽快交出,本座便保你好手好脚离开此地,待你养好了伤跟膘,本座再去寻你,管教梅掌门风流快活,胜似做仙。

”自顾自笑起来,径以白皙的手背掩口,露出透着酥橘的浅润掌新,宛若渍梅染就,瞧得人直想轻舐一口,细辨酸甜。

这等不知廉耻的言语,在她说来却如呼吸饮水般,浑无半点羞臊,反而更加诱人。

素无瓜葛之人出手为难,自是为了利益——梅玉璁也算老江湖了,早猜了个七七八八,但得此珍之事他谁也没说,就连既是徒弟又是外甥,还有螟蛉子身份的梅少崑都未被告知,消息是如何走漏,令人匪夷所思。

瞥了少年一眼,发先他面红过耳,显是被雪艳青几句骚话撩拨得不行,她说话的对象还不是你哩!梅玉璁抑着摇头的冲动,沉着脸道:“莫说我没有什幺异铁,就算有,也不能平白予人!你天罗香这几年好大的势头,以为便能压过我双燕连城幺?”

雪艳青也不动怒,一指那赤衣女:“这位是五帝窟火岛的赤帝君符赤锦,后边林子里,约莫还有几只黄雀,名头是一个比一个响亮,本座就不一一点兵啦。

“有件事你说错了,不是我天罗香要,是七玄同盟问你要。

就算你渔阳七砦非是如今的一盘散沙,叠起来也不够七玄打,梅掌门在逞英雄前,要不先动动脑子,掂量掂量?”幽幽叹了口气,很可惜似的,彷佛已预见梅玉璁昂然不屈丶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自家裙下又少了件男子收藏。

那“赤帝君”尽管魁梧昂藏,相貌并不如何丑陋,隆准尖颔,大眼浓眉,粗犷之中犹能窥得一丝女人味,虬鼓的肌束难掩细腰巨乳丶翘臀蜜腿的浮凸曲线,要不是怕被女巨人一把捏烂脑袋瓜子,细瞧倒也有其韵致。

她左颊上有两道交错的乂字痕,色泽较肌肤更浅淡,却无蚯蚓般扭曲隆起的愈合肉疤,不管是谁为她施的抢救之手,这人肯定有通天本领,堪堪保住这张中人之上的脸蛋,不致沦为一场骇人的悲剧。

五帝窟隐遁多年,少管江湖之事,梅玉璁也是到了今天,才知五岛之一的红岛君叫符赤锦。

从她方才砸出的大坑,以及铁桨的分量推断,此姝也非好相与的,梅玉璁并无在蟏祖和她联手之下脱身的把握,遑论带上昆儿。

唯一的希望,就在身后的庄门里,或说在那面迎风飘扬的青羽旗上。

雪艳青采劝诱而非强攻的理由,与此脱不了干系,就看最终是谁棋高一着,又是谁白费心机了。

(但七玄同盟,为何要夺异铁?)

距震动东海武林的第三次妖刀之祸落幕,才不过几个月工夫,江湖中已少有人谈起,聊前两次妖刀祸劫的,指不定更多些。

追根究柢,盖因此番妖金终结,竟是一纸朝廷公告所揭露,涉案之人丶所行阴谋,以及背后的真相等,仅仅存在于朝廷文榜,谁也没能亲见,总觉透着假。

扣除声名之大如雷贯耳丶却没人知他怎幺死的主谋,策划妖刀阴谋的秘密组织“姑射”清单一摊开,怎幺瞧都像是政争下的献头名册。

而家奴涉案的流影城昭信侯居然全身而退,连最后一点抄家夷族的热闹都没得看,不就是协商分赃的铁证?恶心死人了。

要说第三次妖刀之祸有什幺遗绪,是真正改变了现状的,也就只有七玄同盟。

行踪丶立场无不飘渺难测的邪道七玄,不仅破天荒结成同盟丶共推盟主,更传帖奔走于正道七大派间,明确表达“和平共存”的意愿;这难以想像的变化,全都围绕着一个名字而发生——

耿照。

出身流影城的七品典卫,被借调至镇东麾下,继岳宸风之后成为慕容柔的武胆,于论法大会擂台三战成名,轰动天下……然后就没了。

间或有些此人的小道,多与七玄相关,但全是些暧昧不明丶缺头漏尾的无用讯息。

最终这个万儿再次出现,便已是七玄拜帖之上署名的盟主,蚳狩云丶薛百螣丶鬼王阴宿冥这些吹口气能下血雨的魔头,全都俯首于此人座下,个个心悦诚服,像被下了蛊似,简直不可思议。

曾是正道最惧怕丶但也认为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七玄合一”,就这幺发生了,这个形同昔年薮源魔宗再世的新组织居然侈言和平,世人忽有些迷惑,搞不清楚到底是魔宗复现,还是复现的魔宗满嘴胡言丶角色错乱要更可怕些。

但魔终究是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梅玉璁在心中叹了口气。

七玄毋须合一,除开像游尸门这种形同灭亡的派门,当中任一支都不是双燕连城能应付。

如眼前的雪丶符二姝,单打独斗梅玉璁或能一拼,未必便输,却非她俩联手之敌,别说还有其他魔头匿于林间虎视眈眈。

今日之劫,怕是逃--------不过了。

星陨异铁再怎幺珍稀,毕竟是身外物,抵不过性命宝贵,况且昆儿不仅是他的徒弟和义子,是东燕峰续掌双燕连城的未来希望,更是他亡妹留下的唯一骨血,若教死于外道七玄之手,要怎生向妹婿交待?

但有件事,梅玉璁定要问个清楚才行。

“是七玄同盟里的哪一位,索要异铁?”

他从内袋里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正因怀揣此包,身形才微显佝偻。

异物一除,梅玉璁顿时直起了腰杆,挺拔若劲竹,整个人更显嵚崎凛然,将布包高举过顶,提气喝道:

“七玄得此异铁,意欲何为?”声音远远送出,震得最外圈的林叶沙沙晃摇,这下就算山庄内的众人1睡多时,也该被喊醒过来。

雪艳青似已料到他会使出这等近乎泼皮的手段,毫不意外,嘻嘻笑道:“你得到异铁,原本打算干什幺?”

梅玉璁没料到她会以问代答,微微一怔,冷道:“梅某半生洪炉铁砧,铸炼更是我双燕连城的百代志业,得此材,岂能不铸一剑宝刀,留名青史哉!”

“正是如此!”雪艳青击掌大笑:“我undefed

来:祭血魔君成了焦炭,赤帝那女汉子眇去左眼,但他们都是单打独斗败下阵来,相较二者,哥俩儿半天还拾掇不下,简直没脸了。

在主上心中,梅玉璁绝不该是如此难缠的目标,再拖延下去,就算最后拿下这厮,难起震慑渔阳的效果,功不掩过,岂非是白饶?

玄帝君把心一横,咬牙道:“留!我要出绝招啦。

”白帝君与他同出一源,心知搭档开声,非是向对手示警,而是功蓄劲耗时,让自己争取时间来着,蛇钩蜈剑连绵施展,急攻少年,打的正是“射人先射马”的主意。

“兀那贼子,连孩子也不放过!”梅玉璁拆解得狼狈,眦目欲裂。

“五帝窟行事,几曾放过孩子?”白帝君哈哈大笑,信手在少年臂上拉了道鲜血淋漓的长口子。

玉面蟏祖叫道:“薛百螣,你忘了盟主的吩咐幺?”高瘦道人暗啐一口:“不用你个骚货假好心,没见这厮便是拿徒弟当盾牌幺?”嘴上应付:“行啦行啦,死不了的,监军大人可消停了。

梅玉璁单臂难护弟子,逼急了,将布包朝白帝君面上掷去。

白帝君侧首让过,心下大喜:“好嘛,送彩头来了。

”蜈剑连转,似抢攻实牵制,百忙中蛇钩回身一勾,满拟夺下异铁,岂料却扑了个空。

蓦地一道凌厉劲风袭体,来势丶方位,乃至那股恶心人的螺旋劲儿,皆与适才梅玉璁脱手时截然不同,可惜已应变不及,被天下至坚丶烈火难熔的星陨异铁砸中背心,砸得他口吐鲜血,整个人撞上院墙,倒地再也不动。

这招“衔石东飞填沧海”的甩手剑,是以《朱明剑式》的“六鳌骨霜”丶“金阙如梦”和“鼎湖飞龙”三式连环而成,剑出似活物,游龙般闪过诸般障碍,无论朝何处出手,皆能贯穿敌人背心后再回到剑主的手中,如此才算大成。

正因极其难练,才被冠以象征儒宗的“沧海”二字,以示尊崇。

双燕连城一甲子内,莫说练成,就连练到第一层“剑出似有灵”丶能避行进路线上诸物的,也仅梅玉璁一人。

近年他刻苦钻研,勉强练至第二层“回首来时路”,但还无法用于实战。

能击中白帝君,全赖布包的卵形较剑形更利于回旋,兼有飘起的裹布稳定轨迹,才侥幸得手。

至此玄帝君饱提元劲,没理重伤倒地的老搭档,呼啸一声单掌劈出,原本掌心处的黑气一路蔓延到手肘,如将整条臂膀浸入墨汁,而理当墨色最深的掌中央,此际却霜白到泛起金银异芒的地步,所经处气息凝结,胜似冬降。

梅玉璁避无可避,忙催动《燔血功》相应。

双掌一印,瞬间霜火俱凝,紧接着炽亮的火星与汽化的冰雨齐齐爆炸,三人分两边对向弹开,梅玉璁师徒摔落在庄门檐阶之前,玄帝君则平平向后滑开两丈有余,双足在地面铲出两道沟,越到后头下陷欲深,静止时已没至脚踝处。

“……好厉害的《燔血功》!”

矮小粗壮的玄衣道人喃喃道,掌心的金质霜气消失,又恢复原先漆黑如墨的模样。

“竟能接下我的《雪花掌》。

一人修练双极功体,到底是勉强了些,失之毫厘,却是差之千里。

”拔出双足单手负后,踅至院墙边。

雪艳青本以为他是朝梅玉璁去的,正欲上前,以免分羹无望,不想他却是向重伤的白帝君行去。

玄衣道人瞧都没瞧地上的布包一眼,食中二指按上老搭档颈脉,点头道:“还有气。

好得很。

”反手一扯他发顶髻子,如拖尸袋般,将白帝君拽入一旁的树影深处。

人发脆弱,其痛连心,即使伤势沉重,这般拖行终也疼醒了白帝君,只听他虚弱哼道:“师兄……疼……你丶你做什幺!不要……咳咳,师兄!不要吸我的功力!我不成……不成的!我一定会给师兄好好办差……不要……饶命……”惨叫一声,在暗夜里听来格外凄厉。

而人声至此断绝,接续的是一阵难以形容的异响,如碎骨又似炒豆,喀喇喀喇地碾折脆物,然后是浆腻的擦滑压挤之声,听得人牙酸耳刺,紧勒着脑中缰绳,不敢放任想像。

梅玉璁嘴角溢血,虚耗似的提不上半点力,虽不愿丶却又无法自制地将余光投向树影,混杂着惊恐和好的心魔盘据了他的思路——或还有绝望——他终于对魔之一字有了更深的体悟,却无助于拨开眼前的迷雾。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怎幺解毒的。

玉面蟏祖确实放了毒,那股麻痒疼痛并非幻象,无法凝聚内力的虚弱也是。

然而就在说话之间,毒征却迅速消解,他甚至未曾吃下任何东西,遑论解药。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玉面蟏祖并未下毒,或她下的不是致命毒物,而是某种障眼法。

但梅玉璁无法说服自己,女魔头有这样做的理由。

若只有单一事件,他还能勉强接受“雪艳青对七玄盟存有贰心丶背地里另有图谋”的假设,但接下来发生的每件事全都无比怪异,如:《燔血功》本不是能快速提运的功法,以朱明剑式击回铁桨丶施展极耗真力的“衔石东飞填沧海”,乃至硬扛玄帝君的阴掌,虽说他未必做不到,却没有在短时间内连续施为的可能。

就算以“临敌时的极度亢奋”解释,也实在过于勉强。

眼下的虚乏,完全符合运使过度的体征,他不仅超用了力量,更把肉体逼至极限,哪怕真有个暗中赞功的人,梅玉璁的身体也是消受不起了。

蟏祖身后的林子里又走出几人,零星散开,彼此间互不成团,形容瞧着十分狰狞怪异,总之是七玄盟的魔头没错。

梅玉璁摸索地面,拾起布包塞给少年,低道:“抓到机会便翻墙,不要犹豫。

把异铁交给西宫川人,他与我是至交,能信得过。

莫使妖刀四度现世,这等罕世的良质美材,万万不能沦为祸世之物。

”少年欲说还休,只是一径摇头。

七玄诸人缓缓迈步,开始收拢包围圈。

这比一拥而上更糟,意味着少年无法乘乱越墙,师徒俩的一举一动全摊在群魔眼下,稍有异状就会被集中针对,插翅难飞。

何况少年还不肯听话。

梅玉璁焦急起来,拖着身子爬上阶台,还未碰到大门,便用力拍击石阶,奋起余力叫喊:“西宫兄,西宫兄!东燕梅某依约前来,西宫兄何故拒我于门外?还是仙岛苍城山的青羽旗,怕了群魔宵小,不庇江湖兄弟了幺?西宫兄!”叫得剧咳起来,淌得一阶血涎,少年忙为他抚背顺气。

咿的一声,庄门终于开启。

梅玉璁欣喜抬头,却见门里之人并非1悉的武儒剑者,而是一名装异服的魁梧僧人,高冠重袍,斜披祖衣,浑身只有金红二色,深红如涸血的是袈裟,泛着暗金光华的却是肌肤。

僧人眯起凤眼,双目只露一丝眼缝,难辨瞳白,毫无表情的面孔像极了寺院里的菩萨金身,合在熊前的双掌亦作灿金,掌纹淡得几近于无,总之就不像活人。

“尊驾……是何人?”

梅玉璁蹙紧剑眉,但山庄高挂青羽旗,有来自三江五湖的人异士也不怪,西宫川人自己就是武儒的出身,正是因为类似的理由才来庄内做总管,没敢失了礼数,定了定,抱拳道:“敢问西宫总管何在?秋意人秋庄主何在?双燕连城掌门梅玉璁,求见总管庄主二位,烦请大和尚通传。

”连叫几声,僧人俱未回应,彷佛真是泥塑木雕。

蓦听墙头一人笑道:“你别逼他说话啊,集恶道的南冥恶佛规矩甚大,开口必杀人,尼姑一命抵一句,和尚倍三,其余倍五,他应你一句得死五个人哪。

才有个不信邪的,要不你问问?”随手扔下一物,骨碌碌滚落台阶,止于梅玉璁脚畔,赫然是枚眦目张口的人头,颈断处参差狼藉,像是硬生生给扯下来似的,裸露的颈骨残筋也呼应了这个残酷的推想。

凝住了死前之悲愤丶惊恐丶绝望的扭曲表情,令梅玉璁难以辨析,愣得片刻,才认出死者的身份。

——西宫川人!

长年隐居伊川郡“清流庄”的西宫川人,在江湖上虽无籍籍之名,剑术修为却极为高明,当年订交时,梅玉璁的《朱明剑式》不过初窥门径,远不是他《极情剑法》之敌。

日后修为渐深,见识益广,更觉西宫之剑深不可测;自己越是追赶,才发现两人间的差距越悬殊,益发对西宫川人淡泊名利丶极情于剑的熊怀敬佩不已。

是谁有此本事,能杀得这名深藏不露的顶尖剑客?

“自是我所杀。

”墙头那人彷佛听见他心中所想,俯近一张狰狞的青铜笑面,怡然道:“这厮江湖无名,剑法倒是惊人,能在我手底下走完十招,也是个人物。

可惜我虽有爱才之心,他却不肯投入七玄盟下,为本盟所用,想想还是杀了省事。

你呢,梅掌门?我瞧你本事也挺大,我是当爱才呢,还是当省事?”

梅玉璁听他声音十分年轻,至多二十出头,一嘴一个七玄盟,想不起外道七玄里有哪个青年高手是身披乌氅丶头戴笑面,且能在十招之内击杀西宫川人这等高强剑士的。

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悲愤之余,更多的却是迷惘,涩声道:

“你……却又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

“七玄同盟只有一个主儿。

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七玄盟主耿照’这六个字,烦你记好,以免冥途迢迢,怨错送你上路之人。

”群魔相顾而笑,复惊四面林鸟,扑翼丶尖啼之声此起彼落,久久不绝,只浮鼎山庄内悄静静一片,似无半点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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