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6日
第五章
晚间,严仲鸣带着严苓去了定方戏院。严伯啸的戏还没开始,两人先去附近买了不少吃的玩的,又去了一家洋人开的餐厅。这里说是餐厅,倒又不像是普通的餐厅,里面有扭来扭去唱歌的歌女,歌女唱完歌,又有一群穿着暴露的舞女出来跳舞……严苓不喜欢这些,不免百无聊赖。
“小姐,要来杯Cocktl吗?”看着侍者端着的托盘里的颜色诱人的鸡尾酒,严苓伸手拿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和她喝过的洋酒有些不一样,不是单纯的白兰地的味道,带些果味的酸甜,还蛮好喝的。她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严仲鸣怕她喝醉拦着不让拿,她才作罢。
快九点时,两人赶到戏院。严仲鸣跟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严苓找了位置坐下。
戏开场,周遭安静下来。严苓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仿若被台上的人摄住了魂魄一般。
严伯啸演的陈宫,本来就略显瘦削的面颊带了黑三,显得更加清癯,再加上带着几分凌厉的凤眼,这扮相在当下的老生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俊美。且由于每日不懈的练功,身材也是秀逸挺拔。
不论台上台下,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年轻的时候也招了不少太太小姐喜欢。只是这些年年纪渐长,加之他的唱功也是愈发炉火纯青,戏迷票友们更多喜欢讨论的是他的唱腔。
戏结束后,后面坐着的戏迷谈论着。“严老板这几年唱的真是愈发好了。云遮月的嗓子颇有当年杨大贤之风范呀!”严苓听到有人夸她爸爸,高兴又骄傲。
“…严老爷子去的那么早,严老板这么多年撑着雁鸣社不容易啊。听说严老太太去了没多久,严太太就出走了……”
“可怜严老板大名鼎鼎,却要孤身一人。”
“你倒可怜起人家了。像严老板那样的条件,会愁找不着新太太?”
“哈哈哈,别说是新太太,就是二太太都只怕有人抢着去呢……”
越说越不像话,严苓听的生气,就要回家。可她二叔戏唱一半的时候就溜了,也找不到人。她想着严伯啸大概也快要回家了,就绕到后台去找她爸爸。
剧院管事听说她是严家大小姐,把她带到了严伯啸的房间。
她敲了敲门。
“进来。”
她进去的时候严伯啸已经换好衣服,正在卸妆。严伯啸以为是跟包的小唐又回来了,便道了声“小唐,你给帮忙倒些热水。”
严苓也没有说话,去取了脸盆接了热水放在架子上,又站回门边等他。待到严伯啸回头注意到她时,明显一愣,他没想到严苓会来。
“苓苓,你先坐那儿等忽儿。爸爸马上就好。”
待到严伯啸收拾妥当,父女俩相伴着回家。在北平,夏天夜晚的风虽然能让人凉快不少,可直直吹到人身上还是会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来,况且严苓今天穿的无袖缎子旗袍,风一吹,难免缩瑟。
严伯啸见此便把人揽着替她挡风,又问“怎么晚上出来没带件衣服?”
严苓顺势搂着他的胳膊,低着头说忘了。两人靠的极近,严苓一说话,严伯啸就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儿,“怎么去喝酒了?”
“好喝…”
“喝了几杯?是不是醉了?”
“没醉。”
“谁带你去喝的酒?”
“我自己。”
“那你和谁一起来的戏院?”
“二叔。”
看来这丫头真是醉了……
待两人回到家,严伯啸叫醒了王妈,让她给大小姐熬碗醒酒汤,又哄着严苓喝下去。
严苓喝了汤,睁着朦胧睡眼,拉着严伯啸的手,可怜兮兮地说“爸爸,你不会娶新太太的吧。”
听了女儿的话,严伯啸好笑又无奈,原来小姑娘的症结在这儿啊。宽慰她“爸爸和你娘还没有离婚,哪来什么新太太。”
“那你也不许喜欢别人。只许喜欢我一人。”
严伯啸耐心哄着,“好。不喜欢别人,只喜欢苓苓。”
严苓盯着严伯啸的唇,一张一合间说出自己最想听的,带动着脖上的喉结,有些诱人。借着酒劲儿大着胆子,凑了过去,覆住他的唇,轻轻吸允,意犹未尽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严伯啸浑身僵住,被严苓的所做所为震惊到麻痹了意识。
待反应过来后,各种滋味涌入心间,拉开严苓按在他胳膊上的手,厉声喝道,“严苓你醉了就好好休息。”抬脚就回了上房。
回到房间,严伯啸依旧没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缓过来,犹是觉得似梦似幻。脑子里一团乱。严苓怎么能对他做这种事情?她什么时候存了这种心思的?莫不是吴雪离开刺激到她了?转而又开始埋怨自己平时和她相处不注意分寸害了她。
第六章
严家的饭桌上,严仲鸣察觉到面前这对父女俩之间的气氛不大对。一个从进门开始就沉着脸,一个虽面色如常却出的安静。
难道吵架了?不应该啊,严苓虽然在他跟前鬼精鬼精的,但在她爸爸面前倒乖巧的很,大哥也从不舍得打骂她。
思量间,他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快速扒拉几口饭后说下午要去给徒弟把场,然后快步溜了。
严仲鸣走后,父女俩依旧坐在桌前默默吃着饭。其间严苓拿了严伯啸的碗帮他盛汤,严伯啸皱眉。尝着桌上的鱼好吃,严苓又取筷子细细挑去刺,夹到严伯啸碗里。
看着碗里那块鱼,严伯啸眉头皱的越发深了,“严苓,我是你爸爸。”
“那我做女儿的都不能给您夹菜了?”,严苓反问他。
“严苓,之前是我不注意,和你之间失了分寸。这么多年我和你娘都不曾多照看你,我们不是好爹妈。你娘突然一走,你依赖我也正常,可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他顿了顿又说,“你是个好女孩,爸爸不想你再错下去。昨天晚上,你喝醉了,发生的事也不要放在心上。”
严苓定定地看着他说完这一切,昨晚严伯啸落荒而逃后,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严伯啸可能会骂她,会躲她,会瞧不起她,甚至把她赶出家门。她都不怕,她就是喜欢他,图谋已久的喜欢,不可能轻易放下。
可现在真正面对,听着严伯啸说出的一字一句,心里抑制不住地疼。视线模糊,眼泪不住地往外流。
朝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她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心力说,“我昨晚喝了醒酒汤的。没有醉。”
严伯啸气极,“严苓!你还醉着就回屋去歇着,什么时候清醒了再出来!”
王妈来收拾桌子时,看到大小姐瘫倒在一旁,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眼睛无的半睁着,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采。
来严家这么多年,她头一回看到平时处事利落的大小姐,会出现这么脆弱的一面,仿佛轻轻一碰她就会消逝。大爷和二爷又前后脚都出去了,她全无主张,只能先把人扶回房间。
严苓躺在床上,闭着眼,泪水没有止住,从眼角滑落至枕上,洇湿了一大片。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喜欢他不对,可心里就是捱不住。
在外人看来,严大小姐——于先生爱徒,天资聪颖,戏唱的好,人又漂亮。台下更是处事精明,聪明伶俐。仿若这世间的好全让她占了。
可严苓知道,自己这些在外人看来的好,在他那里真的不值一文。她再花颜月貌,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合理的继承了夫妻二人的优势。就算她为了他抛弃了这个年岁的女孩儿该有的欢愉,帮他去分担雁鸣社的事务,管理好严家的内务。这些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女儿的乖巧懂事,而不是情人间的体贴。
她就像一尾鱼,明明在水里生活了这么久,有一天却想溺死在这水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沉落,消亡……
第七章
那边严伯啸去了戏院,晚间的演出虽不是什么重头戏,但还是出了点儿岔子。还是琴师反应快,圆了回来,这才没出什么大错。倒是把台上和他搭戏的严二他们着实惊到了。
下了戏,社里的人嘀咕着,“咱们严老板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出岔子。”
“不知道呀。给严先生吊嗓子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大对劲。”琴师王五爷在一边应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