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介意把握机会,清理己方阵中的渣滓。
鬼先生也还罢了,以“那人”之清明高圣,实不该纳聂冥途这样的卑劣之徒于己方阵营。
他全然无法理解这样的思路。
而聂冥途就在他补足给养后,发动了第一波攻击。
“疯”不足以说明狼首的可怕,他的布计是经精密设计、谨慎评估,佐以不要命似的魄力执行。
《青狼诀》的优势在此役中展露无遗:打不死的粗皮厚肉、惊人的复原能力,皆非《青狼诀》最致命,而是以如此的身体条件迎战后,累积下来的经验与反馈。
龙皇祭殿中初交手的一面倒形势,在首波突袭中,业已荡然无存。
祭血魔君的伤势未复,内息耗竭,“花爵九锡”的无形刀气威力大减,所幸青狼诀虽无所不愈,到底忌惮破魂血剑的尸毒,魔君仗着招式精妙轻功高绝,勉强脱身,却难以甩脱狼首的追踪。
往后数日间,两人交手十余度,聂冥途似乎不用休息,总能找到魔君最疲惫的时候出手,战术灵活百变,浑无顾忌,几乎成功杀死对手。
连魔君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怀疑:他能活到现在,极可能是出于聂冥途“猫戏老鼠”的恶意,一旦乐趣耗尽,便是绝命之时。
回家的路途超乎想象地遥远。
为避免身份暴露,即使命悬一线,祭血魔君仍不能径奔据地,不得不拖着伤疲之身,在越趋不利的战况下,迂回地大绕圈子──但或许这正是聂冥途的盘算。
到最后,祭血魔君若非气空力尽,死于中途,便只能将狼首引回老巢,亮出最后一张底牌,两者均是聂冥途的胜利。
待魔君意识到这点时,他已别无选择。
数日未曾阖眼的逃窜、格杀、心计交锋,他的体力已至极限,光凭意志无法打倒聂冥途这种级数的对手,再不回据地,将以最糟糕的结果收场。
被逼至绝境的血甲门之主发动袭,战圈却不在刀剑拳爪间,而在于人。
以刻意延缓发作时限的腐尸毒,无声无息地药了整村人之后,聂冥途持续增幅的猛烈伏击忽尔中断。
“断粮”,向是坑杀精兵猛将的无双妙法,百战不殆,古今皆然。
足以骗过豺狼嗅觉的剂量,要不了聂冥途的命,仅为魔君争取到半日的余裕,入夜之后,那种受人衔尾窥看的微妙警觉复上心头,距目的地不过十数里地;最后这一程最考验意志力,魔君的疲感已累至巅顶,这时与聂冥途交手,将是可怕的灾难。
理智告诉他,该再绕几个圈子,以免老巢暴露,然而难忍的疲惫,却拖慢了祭血魔君的脚步。
待他意识到自身的犹豫时,“泼喇!”一声林晃山摇,鬼魅般的狰狞恶影斜里窜出,猛扑向空门大开的身侧!(该……该死!)一霎间的沮丧心惊,令魔君战意全失,身经百战、手下寄有无数亡魂的血甲门主明白,硬着头皮接战,将会是何等结果,打定主意逃跑,袍袖一甩,三道弧形刀劲,以微妙的时间差相衔而出,悉数封死了聂冥途的进击路径;不管如何腾挪,只消方向不变,至少会撞上一道,因些微的判断误差而连中三道,则是可能性最高的结果。
来人纵声戾笑,并肘撞至,“嗤嗤嗤”密响过后,肩、臂、腰际甩飞血虹,竟不能稍阻其势。
祭血魔君才明白自己的内息衰颓如斯,勉强凝成的刀气准则准矣,却难致命,忙甩过肩后的天裂刀,“铿!”架住骨镰般的钩爪!而聂冥途甚至还未兽化。
一声尖啸,老人的骨爪连着整条右臂,暴增一倍不止,泛青如蜥甲的肌肤表面血筋暴凸,窜出根根猪鬃似的硬毛,密密麻麻地覆至肩头;随之涌至的怪力,一把将祭血魔君按跪在地,势犹不能止,四枚铁钩般的爪尖噗噗几声,没入肩胛,滑腻的挤溢闷响,闻之令人胆寒。
祭血魔君硬生生将惨号咬在齿缝间,奋力扛住,不让利爪继续肆虐。
噗的一声细响,一柄小巧秀气的绯红眉刀横里搠入魔君腰际,正是聂冥途趁乱携走的幽凝刀身。
聂冥途露出充满恶意的诡笑,转动双腕,欲将创口极大化,一气瓦解对手的顽抗。
岂料祭血魔君惨叫一声,拚着裂创爆血,身子猛向后扯;拮抗之势松开的剎那间,一大蓬明黄色的霰雾,正中狼首的脸面,竟没看清魔君是如何出手。
黄雾宛若蜂云,凝而不散,聂冥途嚎叫着仰头,兽咆声却戛然顿止,转成痛苦闷呜,如溺于水中。
祭血魔君倒转天裂,抢在疾退之前,扫过聂冥途的腹侧,确定刀上传来划开血肉的反震,才握紧腹间刀柄,掉头狂奔。
再一次,“离合散”拯救了血甲门主的性命。
但狼首毕竟不是“问师觉病”颜元卿。
剂量足以教常人死上几回的浓缩天麻,无法闷死半化兽形的聂冥途。
奔出三、四丈远的祭血魔君忽一转身,藉回旋之力拔出幽凝,抡臂掷出,红光“飕!”钉入挣扎欲起的兽人胸膛,射得那比例怪异的异躯弹飞倒地,魔君这才忍着痛楚眩晕,手按腰创,加紧奔逃。
他不止同《青狼诀》妖孽一般的复原能力赛跑,真正棘手的,是如影随形的阎王信差。
尽管一梦谷的医庐里,多的是治疗金创的药,但这样的出血量在一梦谷外的普世之间,已是必死无疑。
他剩下的时间相当有限。
魔君别无选择,径直朝谷口奔去。
一梦谷两代经营,尽管周围无甚人烟,入谷处却修有一条大道。
谷中地形如酒囊,虽有小径可由后山出入,此际祭血魔君已无力攀爬,谷前的平坦道路,是最省时省力的途径。
谷外无有栅栏,竖起一块写有“非请自入,仙难救”的牌子,数十年来未曾有人擅闯──不想要命的,也不会专程跑这一趟了。
求医之人,多在大道两侧搭棚筑庐,耐心等候国手接见;为防惊扰了医,亦不敢太过迫近,总会特意隔上一段距离,以博取主人好感。
祭血魔君拖命奔行,晕眩的间隔飞快缩短,几能在脑海中绘出自己残存的性命刻度,准确到以毫厘计。
好不容易,熟悉的山形映入眼帘,忽发现谷外不知何时,遍插火炬,映如白昼一般。
有人横过大道搭起整片彩棚,将出入山谷的要道截断,前后数重,乍看竟不见底;棚外绕着木围,旗招飘扬,直如军伍行辕,排场极大。
他脚下踉跄,几欲昏厥,已无心辨别旗号。
(谁人……哪来的狂徒,竟如此侵门踏户!)眼下无斤斤计较的余裕,祭血魔君拔刀破开行围,足不沾地,遇阻即斩,不中则避,随手挥灭炬焰,眨眼间闯过了最外层,一干人等才回过,竟拿不准来人几何、止于何处,仓皇擎出刀剑,推搪散开,叫喊声此起彼落,夹杂零星金铁铿响,不知是对上来敌,抑或不小心误击自家。
一名面目清秀的年轻羽冠扬声呼喝,止住骚乱,双手分持的鲨鳍鬼头刀、棱节七星剑当胸交叉,立开门户,守得滴水不漏,目光不住旋扫索敌,边对着虚空中厉斥:“何方妖邪,有种现出真身,教你撞在观海天门的道爷手里,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