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娘道:“便在三槐世家内,六极屠龙之秘也只掌握在当代家主手中,可不是姓司空、司徒或司马的都能知道,眞要派三个人下场结阵,就只能是三槐之主,六艺亦然。
以儒宗严密的阶级伦常,当是九不知六、六不知三,下头的人永远只能仰望上级,等闲不得逾越分际。
”至此更无疑义,耿照击掌道:“果然…………来的那五个人,竟是五艺令主!”蚕娘点了点头。
“儒宗遁世多年,世人皆以为不存,我桑木阴虽时刻警惕,未敢掉以轻心,然而连我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荒僻的湖庄内,亲睹‘儒宗尙在’的证明!”六极大阵穷凶极恶,乃罕有之大杀器,吕坟羊兄妹所恃,无论魔宗的净焰琉璃功,抑或司空家的弥六合掌、弹铗铁指、赤心三刺功等,均难脱六极屠龙阵压制,本该一照面间,轻易拿下伤疲交煎的兄妹俩,不料吕坟羊竟撑持下来,以二敌五,战况复陷胶着。
胤玄博学多闻,精通文武易数,却看不出阵形变化的依据,只觉五人皆全力施为,各人所负已踰一人守备的极限,若非个个修为深湛,早忙不过来;饶是如此,每每到了狙杀对手的关键一刻,便像咬合脱落的齿轮,不是忽生漏洞,就是换位产生不可思议的迟滞,总教吕坟羊兄妹惊险逃过。
凶险的搏杀持续将近一刻,五人所付之心力,竟还大过了落居下风的吕坟羊。
胤玄瞧得久了,蓦然省悟:“是了,这本是六人同使的阵形,少得一人,其余五人须补其阙。
此阵对于阵脚的要求极苛,强欲以五行六的结果,不仅困住了吕坟羊,也困住结阵的五人。
”骇于此阵诡,竟能以阵控人,恍若有生。
激战当中,远处忽传一声刺耳尖啸,宛若破箫,偏又悠长不断,尽管啸者无意以音震伤人,但全然不合音律、视和谐如无物的可怕噪音,其实也同穿脑魔音差不了多少。
胤玄运劲护住心脉,一拍随行的风射蛟肩头,一股绵和淳厚的内息透入,面色白惨的青年止住膝颤,勉强撑持不倒,仍无法开口说话,只投来既惭愧又感激的眼。
其他的随从就没这般好运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还有口吐白沬的。
“…………好强横的内力!”胤玄辨不出啸声的来源,暗自打醒十二分精,心知今日已无望一争火蝎,眼下首求身免,其次保存实力,十数年的心血虽不免付诸东流,然此间所开眼界,将成来日茁壮的养分,未必是一无所获。
被啸声触动的,还有勉力结成六极大阵的五名覆面黑衣人。
其中一人闻声凛起,蓦地省觉,低喝道:“别管御字部了,以五部推动阵法即可!”另一人恍然应道:“正是如此!丝竹合鸣,少一部便少一部了,岂能以洞箫兼奏箜篌?”五人身形一晃,再次合拢之时,三柄长剑挡住了吕坟羊,一柄架住彭于子,最末一柄却自她前胸贯穿后背,半生情孽的绝色佳人登时玉殒。
“…………杏儿!”吕坟羊双目喷火,捏碎身上的火蝎与寒蛟丹壳,两样稀世珍终于露出本相,赫然是两团阴阳明火,无形无质,却比最精纯的内力还要凝练千万倍,吕坟羊的双臂立时化作两条焦炭,一者为至极寒气所冻,一者却是炽烈火劲所焚。
水火二丹出自火蝎、寒蚊二兽,乃最纯粹的能量形式,须寄附血肉,方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惟仓促破壳不及炼化,终不免消散于天地间,然而已远远超出血肉凡躯所能承受。
吕坟羊痛失爱侣,为满腔恨火所蒙蔽,拚着手臂不要,握住丹元鼓劲催发,将五人如败絮般扫入湖中,飞出的路径上诸物皆平,一派劫后景象。
谁也料不到此人极端如斯,怒极毁宝,终于逼出幕后阴谋家。
假山后飞出一道灰影,指劲凌厉,瞬间废去吕坟羊双腿两肩,夺其反抗之力;末一指点向心口,却被一人横里飞扑,以身相代,替吕坟羊挡下致命一击,竟是撒丹书。
“…………书獣!”“…………小子!”两抹妍丽衣影抢至,杜妆怜一剑标出,拚着虎口爆裂,挡下灰袍怪客一击,替蚕娘争取时间,及时接过对手;两名此间武功最高、各负扫场之能,却始终隐于幕后的绝顶高手,终于图穷匕现,一场灿烂的顶峰之战于焉展开。
而吕坟羊捱不过冰火双元的摧残,含恨以终,留下凄凉的灭世狂语────火蝎与寒蛟的丹元皆是珍,按部就班,各自化纳,足可造就两名、乃至数名不世高手。
然而,贸贸然毁去丹壳,将两团属性相悖的精纯能量揉在一块儿,却会引发爆炸,毁天灭地兴许太过,夷平整座湖庄总没问题;以丹元的惊人能量推断,爆炸瞬间,在场谁也来不及跑。
吕坟羊一死,蚕娘倏地会过意来:眼前的灰衣人,从头至尾都打着遁走的主意,当他发现蚕娘的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甚且略胜一筹之后。
所有的招纷呈变幻莫测,无不是为了在某个绝妙的瞬间扬长抽身,可知双元交会的严重性,连幕后黑手都顾不上收割,须以保命为先。
桑木阴之主不能死于此间,她还负有传承的重责大任。
但杜丫头和胤小子…………正当蚕娘犹豫之际,胸膛淌了个血洞、气息奄奄,躺在杜妆怜怀里,无论如何都没法劝她弃己而去的胤丹书,做了个令现场所有绝望之人,都不禁瞠目结舌的举动────他接过吕坟羊掌里的冰火双元,放入胸前的创口。
“前…………前辈说…………双…………双元…………须寄附血肉,方能…………方能安定…………”他努力凝聚起涣散的目焦,咧开鲜血直溢的嘴巴,因痛楚而扭曲的笑容令少女心痛如绞。
“在…………在我断气之前…………有…………有多远…………跑多远,我会用力活…………活久一点,妳…………妳也要…………”“我不要!”杜妆怜气得忘记伸手抹泪,但眼前的情况已超出她所能理解,遑论应付。
湖对面的柳岸之上,沉醉于蚕娘与灰袍客之战的胤玄总算回,提气大喝:“所有人通通离开!有多远跑多远,切莫回头!”命风射蛟疏散湖庄上下,侥幸余生的各路人马也纷纷泅至岸边,没命似的夺路而逃。
仓皇的人群中,没见那落水的五名黑衣人,不知是死于湖底,抑或早已悄悄遁去。
一霎分,倏忽不见灰衣人踪影,蚕娘无意缠夹,“啪啦!”击碎凭栏,银发旋扫,七八片碎木射入湖中,回头喝道:“杜丫头,走了!”杜妆怜怀抱着胸绽异华、双掌焦灰的垂死少年,一径摇头,不言不语,空洞得怕人的眼无比执拗。
比起同龄的少女…………不,或许同多数的人相比,她的哀伤未免过于沉静。
蚕娘甚至在那双美丽的眸里看见愤怒。
她气什么?气自己的软弱无力,还是气胤小子不理她的拦阻,气他不自量力?“死生有命,莫赔上妳大好前程!”蚕娘远眺着胤丹书胸口闪烁不定的双色异芒,心中何尝不是在挣扎?她若死于此间,将成为桑木阴千年以来的头号罪人,影响之巨,纵万死难以将赎。
为何舍不下这名痴了似的执拗少女?银发女郎自问无数次,始终没有答案。
或许她非是为了她才留下,而是一旦离开了那名临死之前仍想着舍己为人的少年,蚕娘一生都没法原谅自己。
但她什么也不能做。
“…………走!”蚕娘变了脸色,切齿道:“妳想教他白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