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四个地方?”宁函青唇面皆白,满头冷汗,勉力歙动干裂的嘴唇,颤声喃喃:“连……连城剑有四处宝贵,号称无双,乃……乃海上生明月、悬胆双龙血、子母盘风柱,还有……还有天下珍飞廉珠。
”一一指过剑锷夜明珠、一对鹌鹑蛋大小的血红宝石,铸成双龙形状的中空剑柄,以及剑末嵌于爪台的水精球,等于认了此剑为眞.梁斯在心中冷笑:“兀那杀才,不知所谓!便是眞货,你一口咬定是假,浮鼎山庄能把你怎的?”他不知这四样宝物,随便一项都是价値连城,其他三样也就罢了,剑末那枚“飞廉珠”据说有通灵储思之能,持之抵额,用心凝思,便能将心中所想留在珠内,自玉龙朝起,向为帝王家所藏。
就算将宁家基业悉数变卖,也抵不了这枚水精珠,宁函青第一眼就被震慑住了,始知此物世上眞有,并非话虚构,迄今未能全复。
西宫川人没给他冷静下来的机会,冷道:“既如此,待公子爷鉴赏完毕,请说出个数儿来,将此物购下。
公子爷的开价须与宝物相称,此乃敝庄规矩。
”梁斯在不耐烦了,小眼珠滴溜溜一转,狞笑道:“西宫总管,若我等不买了,只看看就好,你待如何?”西宫川人彷佛听不懂他话里的撒泼与裹胁,眉头微蹙,淡道:“不能如何。
但自我入庄,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鉴赏完毕的贵客们,最终都心悦诚服地会帐,心满意足离开。
”笑话一本正经说到这份上,反而不好笑了。
梁斯在正感无趣,又听西宫续道:“宁公子似还需要一点时间,枯等无聊,我请小姐鼓筝一曲,诸位静听。
”把手一挥,几后的秋霜洁如获大赦,将一双柔荑按上丝弦,定了定,抬臂点颔,柔美圆润的香肩如水波般扬颤而起,指尖流泄出轻快动听的旋律。
没人能抗拒垂眸含笑的绝世美女,何况那甜润得像是在为她发笑的悠扬琴音。
一曲奏罢,内外悄然无声,众人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了下来,身心舒畅,有种梦醒似的微酣轻倦,已不知有多久未曾这般放松了。
梁斯在庆幸着自己没有拒绝西宫川人的提议,见宁函青起身,冲几后心满意足的少女长揖到地,恭恭敬敬道:“多谢小姐!”少女看都没看他一眼,本欲再弹,被西宫川人以眼制止,色落寞,又恢复成低头拧衣角的模样;相较之下,宁函青的举动才眞教人感到莫名其妙。
“西宫总管,”他色自若,彷佛换了个人,一扫入庄时那副趋炎附势、满心计较的猥琐黯淡,朗声道:“连城宝剑的价値,我祈州宁氏就算倾尽所有,亦不足抵,只能聊表寸心,望贵庄切莫见弃。
”向西宫川人讨了笔墨纸砚,写了封借条与他。
“三年之后,当可如数奉还。
”宁函青自信满满,采飞扬。
他原本生得清秀俊雅、相貌堂堂,一扫胸中浊气后,俨然一翩翩佳公子,反倒成了满厅男子中,最攫人目光的一个。
梁斯在伸长了肥短的猪脖子,瞥见字条上写着“金五镒”的字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边抚胸顺气,一指宁函青道:“你……你疯了么?平白给人黄金百两!你宁家此际,拿得出这笔闲钱来?”梁公子也不尽是白白吃饭长肉的,心知宁函青巴巴地挤进小圈子,为的还是钱。
他老子掐紧了银根,宁少君若想大展拳脚、开疆辟土,本钱还须着落于他人囊中。
休说三年还清,宁函青若有在五年内攒出黄金百两的能耐,何须仰他梁公子的鼻息?果然宁函青落款画押,将封好的借条交与西宫川人,朝众人打了个四方揖,更无别话,大步行出厅堂;跨过高槛,又转身回头,遥对琴几后的少女再行大礼,这才扬长而去。
“他妈的!这厮是吃错了什么药?”梁斯在摇了摇胡涂的脑袋,低啐一口,见西宫川人指挥仆妇将连城剑送回库中,恶念陡生:“这破烂山庄里,不知还藏了多少宝,怎地没人想到来抢?也好,便宜了本公子,买美人送山庄,少时扣住那口乌漆箱子,宝物还不全归我?”差点失声笑出,攘臂喝止:“且慢!本少爷也要鉴赏这柄连城剑,给我留下。
有其他什么好的、値钱的、稀古怪的,都给少爷拿来!少爷一欢喜,通通买啦!”西宫川人仍是一副冷面。
“请公子爷确切地指出宝物来,才好拿取。
”“这……”梁斯在胸无点墨,想掰也掰不出,反正乌漆腰柜抢过来,管他有什么宝物,都是少爷的!灵光一动,人都不纠结了,直指目标,嘿嘿淫笑:“你说什么都能卖,本少爷便买你家小姐,行不行啊?玩完了还放你这儿,决计不带走!”从人怪叫声不绝,只白头蝰双手抱胸,面色冷峻;徐沾蹙着浓眉,颇以左右为耻,不敢望向萧、谈。
西宫川人只用一句话,便止住了满厅叫嚣。
“宝物既已在此,公子爷出得什么价钱?”“等少爷先玩过了……”梁斯在搓着双手垂涎欲滴,几后秋霜洁低垂粉颈,兀自扭着衣结,全然不知自己已给人卖了。
“女子与宝刀宝剑不同,”西宫川人冷道:“岂能二夫?公子爷若无合适的媒聘,还请死了这条心,另外指定其他宝物便了。
”显也知道庄里的刀剑是卖了又卖、一卖再卖的,难为他说得这般脸不红气不喘。
以秋霜洁的艳色,迄今仍作闺女装束,显未遇过足教西宫总管点头的好价钱。
喊价的意义不大,梁斯在灵机一动,唤人抬来一只檀木箱子,取出一匹鬃甩蹄踏、意态昂扬的羊脂玉马来,赫然是“白玉八骏”六十四尊之一!“这匹玉马是‘翻羽震’,我爹当年以黄金十镒购回,按他说是买便宜啦,此际的价値……嘿嘿,西宫总管,你说这算不算是好价?”梁斯在得意洋洋地说。
白玉八骏共分八组,每组均按“干、兑、离、震、巽、坎、艮、焯”排序,这匹玉马应是“翻羽”一组里的第四尊。
举座皆知玉马的价値,无不震惊,唯西宫川人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缰尸脸,思索片刻,淡然道:“此物贵重,请容在下思考片刻。
”梁斯在揶揄道:“你别考虑太久啊,越想越没价。
”谁都知道梁公子不可能将他老爹的命根押给浮鼎山庄,否则梁裒便未打折他的腿,也决计不会放过秋家。
“万刃君临”秋拭水今已不在,浮鼎山庄卯上泾川梁氏的结果,只怕是毫无悬念。
但西宫川人还眞的考虑起来。
梁斯在没想到这人如此不识趣,不知是不是同秋霜洁一般,只有外表像个正常人,其实脑子大有问题,颇感不耐,粗声叫嚣:“喂,本少爷等得很无聊啊,叫你家小姐来给少爷抱一抱,先验验货呗。
要是奶子屁股没几两肉,又或下边干巴巴的不怎么出水,教本少爷怎么买得下手?”伴当们都笑起来。
谈剑笏面色微变,便要开口,却被萧谏纸按住。
“既然西宫总管还需要一点时间,”老人朗道:“能否请大小姐再为我等鼓筝一曲?”他的声音饱含威严,还用不着转过目光、环扫全场,那些个地痞无赖出身的伴当全都噤声,低下头去,额背渗冷。
有些底子不干净见过官的,觉这老头简直比衙门里的官老爷还要可怕,一听他说话彷佛置身府衙,跪聆裁决一般,哪个还敢造次?梁斯在本想拍桌骂娘,转头对正老人的锋锐视线,立时瘫回椅中,差点儿给吓尿了。
西宫川人正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个烫手山芋,能争取点时间也好,冲秋霜洁一颔首。
少女十指按上丝弦,香肩蓦一动,忽如万骑齐发、铁蹄踏地,筝上骤起风云,金戈铁马,杀伐大盛,奏的却是一首“将军令”。
乐曲忽而激昂,忽又低回盘绕,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