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跟传言大相迳庭,简直是南辕北辙,但不知为何,她却觉从这“冒牌货”口里吐出的所谓眞相,刺痛得异常眞实,就像拿刀一遍又一遍地剜著不曾痊愈的伤口,不由得听入了。
“我没去。
我压根忘了这事,和人飮宴到午后。
酒醒时,距约定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有人跑去醉浮居瞧,说古无伦还在那儿傻等,不知谁说:‘这下可好,调虎离山,瞧他赵府里还有哪个,能在云大哥手底走过两招!’又有一个说:‘去你妈的!便叫姓古的他老子亲来,也不是云大哥的对手!’”就这样,云接峰在旁人怂恿下,果眞闯进赵府,痛打了赵德予一顿。
事后古无伦怒不可遏,多次请与武校场、镇海镖局均善的北武林耆老居间奔走,要向云接峰讨个公道,云接峰均置之不理,还打算藉著走镖到外地暂避风头,才有后头古无伦拦镖之事。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麼会打死他。
”云接峰喃喃道:“他很恼火,要讨个说法,却没有杀人的念头,而我当时只想尽快了结而已。
我在牢里想了很久,终於明白:我一直都知道古无伦是对的,在这事上,唯一的混蛋只有我而已,我同俞老东家、韵娘,还有其他很多人一样,对那样的自己非常失望。
打死他的那掌我用了全力,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后悔。
”他离开北关道的草料场后,打听到妻子已然改嫁,对象竟是赵德予。
抚司赵大人多年前致仕,赵德予的功名全靠自己,当年他在旃檀净院的偏院读书,为的就是进京赴考,如今已累官至户部员外郎。
太宗的治绩之一,便是科举公平,他虽是鎭东将军、昭信侯世子出身,平生却最恨荫官攀附;赵德予能有功名在身,足见不是只靠老父余荫的纨袴子弟。
“我在牢里,写了封休书给我妻子,说是不想连累她,其实不过是在闹意气。
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伤害了,家里的食客、嬖妾早已风流云散,只有韵娘从来都不会拒绝我。
一直都是我在纵容下人欺侮她,我自己就是那样。
”云接峰淡淡说著,彷佛那都是别人的事。
“从那之后,她便再没来瞧过我。
出狱后我去了平望,远远瞧著赵德予扶她下马车,那天风雪很大,但跟北关道比起来简直像儿戏一样,我连眼都没眨,瞧得清清楚楚。
她给赵德予生了个小女儿,赵德予扶她的模样,彷佛她还是少女似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那时,我忽然就懂了。
赵德予当她是心肝宝贝,不计较她流过孩子、领了休书,而我,却连离缘这事都没问过她。
不管世人怎麼说,我才是那个混蛋,一直都是。
”‘他低笑著,听来却像呜咽。
孟庭殊忽觉心揪,满头灰发的汉子放落酒酲,转身面壁,向著她的背影或因蜷缩之故,并无站立时的高大,只觉残破荒凉。
“你说云接峰是英雄好汉,怕是弄错了。
若说我这些年学到了什麼,那就是世上并没有这麼多对不起我的人;我对不起的,要比这多得多了。
”夜寒风紧,惊飞林鸟无数。
此间距越浦城尙不足百里,荒僻至极,唯一一条联外的河道早已淤塞,水面生满横七竖八的芦苇,莫说舟楫,怕连个头肥大些的鱼都游不进来。
离水道约莫里许的山坳里,矗立著几座废弃的砖房,顶穿墙圮,破落不堪,只居中最小间的那幢门窗俱全,紧紧闭起,缝中隐隐透出一抹异的晕芒,似乎屋中有人不断挥舞炬焰似的,但又不是非常明显,可见闭合之甚,不同一般。
再走近些,会发现此屋无论窗门,皆是铁铸,黑黝黝地回映著钝光。
在这般深山荒地,已无人迹的废弃建物上,何须花费重金,铸造坚实密合的铁门?兴许此际在屋撃外围,两名身著黑衣、头戴面具的夜行客,适足以说明一切。
“无论看过多少回,炮制刀尸的过程总是令人叹为观止。
”戴著蝉形面具、身形矮胖的那人喃喃自语。
“……但你们造的这玩意儿顶用麼?不在源始秘穹那厢炮制,难保刀尸不会出什麼问题。
妖刀离垢始终难以发挥威力,或与此有关。
”身畔那高痩清瞿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转过一张尖喙飞羽的鸟形面具。
“目前最管用的两名刀尸,皆非出自源始秘穹,你不觉得这很讽刺?”苍老的声“1-1视绷著一丝烟硝火气,似抑著难以言喻的不忿,喉间如滚风雷。
这当然是其来有自的。
”巫峡猿,你三番四次坏我之事,又任意换戴他人之面具……有话就直说罢,如此廉价的轻蔑挑衅,岂非无聊得很?“说话之人,正是权领“姑射”众鬼的古木鸢。
而身旁这名矮胖如肉球般的黑衣男子如他所说,该是六人中的巫峡猿^^虽然此人脸上戴的,分明就是高柳蝉的面具。
“高柳蝉”耸耸肩。
“我知你定然不满,心想戴戴高柳蝉的面具,你瞧在老朋友的分上,或能放我一马,轻轻揭过。
看来,是难了。
”古木鸢冷哼一声,并未接口,迸出眼洞的锐利目光令人难以迎视,似在说“我还在等你的解释”。
即使是巫峡猿,也无法与这般锐目久持,转开视线,耸肩道:“你很清楚,我的行动,无一不是上头的意思。
至於‘为什麼’三字我从来不问,上头也不会说;你所有的质疑我都能为你带到,至於有无答案,即非我所能保证。
我只能说,迄今我尙未接到停止支援你的通知,这当中的意思,恐怕得由你自行推敲球磨了。
”“我也不来为难你。
”古木鸢轻哼,冷道:“我要见‘权舆’,让他自个儿向我交代。
”巫峡猿耸肩道:“权舆说了,关於此问,他的回答是‘时机未到’。
该见你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古木鸢似乎并不意外,哼道:“你告诉权舆,再有下回,绝非这般易了。
他闲得发慌,我还有若干待疏通之事,尽管来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