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后,两排罩着水精蚌壳似的壁灯接连亮起,不知火源来自何处,亦未见烧烟袅燃,红炽灯芒映出一间宽阔石室,流水仍是居间穿过,中央有个八角池子,水底似有什么物事,石室外却看不真切。
耿照依依不舍撤了力,这种“以无厚入有间”的精准驾驭难以言喻,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气力彷佛用之不竭。
石门打开之后,引道水面明显降低,看来此门是以水力推动,源头引之开启石门,少了活水补充,是以水面下降。
若引道之水始终未升,代表维持石门开启的力量未减,应不致断了去路。
耿照想起三谷的闸门亦采水力推动,运用之妙,更甚当世,果然两处遗迹必有关连,纵非出自一人之手,亦一时之作。
两人并肩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室底的墙面上,刻着一幅巨大的图腾,其形如鲎、腹下八足,看来像是一只摊平的蜘蛛,偏偏底下拖了条剑锋般的长尾,模样甚是狰狞。
“这是……蜘蛛么?”耿照有些疑惑,一时难以确定,转头问苏合熏:“天罗香所用旗帜,有这样的图形么?”苏合熏摇了摇头,忍不住蹙眉。
“我没见过。
”石室内无有任何家生,四壁却刻满怪异文字,耿照虽是一字不识,却觉异常眼熟,倏然间心弦触动,击掌道:“是了,这是天佛图字!”苏合熏微露诧色:“你也识得天佛图字?”耿照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
“这个”也“字恐怕不大合适。
我在莲觉寺做小和尚时,曾在一座古经楼见过,却没学过怎么辨读。
”苏合熏“嗯”的一声微侧螓首,上下打量他几眼,啧啧道:“你的人生倒是挺多采多姿的,连和尚也做过。
”“……是我想多了,还是妳真没有夸奖的意思?”苏合熏在被送入禁道以前,曾随姥姥研习过两年,这种近乎失传的古文艰涩难读,连姥姥自己所识亦极有限,也不曾告诉她学来做甚,只说若在黑蜘蛛处见得此文,无论大小精粗,尽量录下誊本送出;要是黑蜘蛛有传授之意,务必学习透彻。
这是她卧底禁道的首要任务之一。
“看来,黑蜘蛛手里有一样以天佛图字写就的物事,姥姥亟欲得之,却不便对妳明言。
”耿照听她所言,沉吟再三,忽又问道:“那黑蜘蛛教了妳么?”苏合熏淡淡摇头。
“我入禁道至今,未曾见过图字,也可能是她们并不信我。
你和染红霞去过的那间石室,便是我除禁道以外,唯一待过的地方。
“不知为何,耿照听得有些酸楚,唯恐牵动她的心事,笑笑岔开话题:”那好,妳表现的机会来啦。
我普通字都认得不多,这图字于我直如天书,妳且看看,或许能找到离开的线索。
“苏合熏抚着墙上阴刻的图字,目光不住于四面石壁之间移转,片刻才喃喃道:”有太多我不认得的图形……该说是大部分我都不认识。
不过有个字似是关键……喏,你瞧这个。
“指着一枚拳头大小、形似蜘蛛的图样。
耿照看了几眼,忍不住道:“这个字……跟那边的图腾好像,分明是蜘蛛的模样,却拖了条蝎子也似的尾巴。
”苏合熏道:“我本也以为壁上的图腾,是古时教门的标记,代表蜘蛛,见了图字才知全想错啦,这个图腾不是蜘蛛,而是枯泽血照。
这枚图字在龙皇时代,就是”枯泽血照“的意思。
”天佛图字与现今东洲通行文字不同,非是单音独体、一字一义,有时一枚图形能表达相当复杂的意涵!这点明姑娘亦曾经对他说过。
耿照始终认为,以明姑娘的聪明才智,应能通晓此种秘古文的,她既矢口否认,自也无质疑的必要。
“枯泽血照”云云,耿照略有耳闻,印象中与千年雪伏苓、万载何首乌差不了多少,都是传得而明之,但没人见过的物事。
捕照一行,在东胜洲是相当秘的团伙,多半以宗族为核心,怎么追踪照的踪迹、何以引照、如何抓捕,乃至该怎样服食,都是传子不传女的大秘密,是宁死也不肯泄漏之事。
捕照人居无定所,整团人追逐照迹,出没于深山大泽;这个据说最初起源于东海的秘行当,如今已分散于天下五道,但传说中千年转赤的“血照”并不是谁都能捕,能得百岁以上的紫照,已足半生富贵丄二十年以上的青照,则是富人延生续命的珍品,比蔘药名贵得多。
流影城送呈平望都的贡单之上,曾出现过“西北天镜原六百岁金花紫照一对”这种吓死人的不世珍,时人皆云昭信侯出手豪阔,举世无双,无怪乎圣眷之隆,亦是宇内罕有。
耿照抚着墙上的照形图字,想趁机将这个字学起来,边记忆它的模样,一边问道:“这字是”照“的意思呢,还是专指血照?其实我本想问妳,这图形中哪个部分是指”血“……”苏合熏摇了摇头。
“姥姥说,这字指的是”枯泽血照“,乃是照中至高。
照须历千年岁月,背甲才能由紫转赤,称作”血照“;而三千年以上的血照,背甲由赤红转为赤金,色泽如火焰般鲜烈,到得这时,这照一触地面,方圆数十里内生机尽绝,非吸够足以沈睡千年的食养,绝不肯休眠,故称”枯泽血照“。
”耿照咋舌:“好霸道!这……简直是魔星了。
世间真有这种东西么?”“我也不知。
”苏合熏耸肩。
“但血照肯定有,我师祖婆婆吃过一对。
她老人家姓薄,讳上雁下君,人称”喜欲夫人“,是当时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至寿纪八十有六归天时,看来不过四十许;死后遗体莹润,宛若生前,毋须药料亦不腐。
姥姥亲见,决计不假。
“她一眼即认出此字,盖因传授抵狩云天佛图字的薄雁君,便是为了能再找出一对千年血照,才费心钻研教门古籍,并将所得授与身边亲信,倚作光大宗门的终南快捷方式。
壁刻除了文字,还有线条朴拙、描绘却颇为生动的壁画,线条间似本填有各色油彩,然日久斑剥,如今只余轮廓。
耿照不通天佛图字,百无聊赖,索性研究起壁画来。
顶端第一幅壁画,绘着一只鸟笼,吊在悬崖边上,笼里囚的不是鸟,而是一头牛。
耿照想:“是了,这图绘的是”望天葬“。
但不关人而关牛……却又是为了什么?”第二幅图则是笼底翻开,牛只挣扎掉落,底下重迭的数道水波纹上,浮着一只螃蟹似的巨大怪物;第三幅图则毫无意外的,背着厚厚甲壳的八足蟹怪将那牛啃得剩下一副牛骨架子,寥蓼几笔勾勒出来的牛首髑髅,模样甚是可喜,不知怎的却透着一股怪异的森然。
毋须通晓天佛图字也能明白,那巨怪其实不是什么螃蟹,而是石壁图腾所代表的“枯泽血照”。
耿照这辈子没见过一只活绍,执敬司的老人倒爱吹嘘有福缘瞥见过当年贡品单上那对紫照,说是“巴掌大小”,颇有不虚此生的得意。
城中购来给独孤天威进补的青照,据说没比蜗牛大上多少,相较之下,巴掌大的六百岁金花紫绍可说是大得吓人了。
这样的壳虫就算活到三千岁,也决计不能长成一头巨型蟹怪,耿照宁可相信图只是表意,牛落到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