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卫合兵一处,擎着血染也似的暗色旗枪踏前,仿佛收束兽罟,巡检营众人不禁往罗烨身边聚拢,心跳急遽攀升,掌里掐着冷汗。
“罗头儿……”罗烨手一挥,示意部下噤声,情依旧是一片淡漠,不见惊慌。
“血云都军旗所向,是朝廷的敌人,还是郎将大人之敌?”白锋起身兼北关风骁、云捷两军之都指挥,这是他据以统率万兵的军职,然而其衔却是太宗朝钦赐的鹰扬府正五品鹰扬郎将,在白马朝的武弁中已属高位。
罗烨乃谷城大营军官出身,一旦知晓白锋起的身分,自然而然以军衔相称,不同于方兆熊等江湖人。
白锋起为之语塞,却未脑羞成怒,沈默片刻,才沉声道:“罗兄弟,法理亦不外乎人情。
我为外甥女,不惜间关万里奔赴东海,姑娘的父亲、我的妹婿恨不能亲来,却放不下卫土之责,只能忍着心痛焦急在北地静候消息。
你便不看镇北将军之面,难道不能看在一名老父的心情上,通融则个?”罗烨摇了摇头。
“回郎将的话,此事与法理人情无关,而是辖权的问题。
”不只白锋起剑眉陡轩,连吴老七、巡检营众人亦不禁侧目,露出古怪色,仿佛罗烨脸上开了朵大红花。
辖权?这会儿说的是人情义理,谁跟你扯什么辖权?少年队长则面不改色。
“军中交割粮草,但凭文书相验,非是不信经手的弟兄,而是权责区分,使每个环节都能找到负责的人。
令甥女在东海出的事,须由镇东将军府给个交代,不管棚里的姑娘是染二掌院否,都在东海的辖权之内,我须向将军负责、将军须向北关负责,当中应尽力避免枝节,才能各有其司,各尽其职。
“换作郎将大人,会不会把监押的粮草,交割给未持文书相验、仅仅是身分或官衔较高的官长上司?”白锋起默然片刻,突然大笑,挥手道:“收旗!”八卫脚跟一并,俐落地解枪卷旗,收入背囊。
正当吴老七等松了口气,却见白锋起长剑斜指,叹息道:“你说得对极啦,罗兄弟,换了是我,也决计不会将粮草交割给他人,可惜事涉我家红儿,不能同你讲道理。
棚里的姑娘我定要瞧上一瞧,若真是我外甥女,我便要带走她。
“军旗已收,毋须枭首。
这八位乃是我麾下风骁、云捷两个军里万中选一的武士,诸位若一意顽抗,还请做好准备。
”回顾那领头的护卫:“邓标!将棚中那名姑娘带回,拦者不赦,让道勿伤!非到万不得已,莫取人命。
这位罗烨罗兄弟交给我。
”邓标一行军礼:“喏!”一阵锵啷清响,八人已各擎朴刀,放低身子,摆出短兵相搏的架势,一般的法度森严,杀气冲天。
巡检营也不是好相与的,话说到这份上,已无转圜余地,悍卒们“呸!”啐痰于地,朴刀、匕首纷纷上手,做好了拚命的打算。
凡事总拚不过一个道理,白锋起挑明了硬干,反倒激起众人血性。
“当咱们东海没人了是吧?他妈的,有本事你抢抢看!”正当冲突一触即发,一把喑弱的嗓音自林径里飘出,随着两人抬的软轿上下摇晃,令众人不由一怔。
“这么赖皮的话,不好从镇北将军的特使口中说出。
郎将大人智勇兼备,使我北境安若磐石,我一向佩服得紧,这句话可以当作没听见。
相信罗队长亦然。
”白锋起还剑入鞘,哼笑道:“白某说话,自来不惧闻听。
再说了,我若是将军的特使,又何苦一山换过一山地同阁下连玩几天的躲猫猫,却始终难见尊颜?将军大人!”“……是将军!”巡检营的弟兄欢呼起来。
他们大概作梦都没想过,有这般欢天喜地、由衷盼来此人的一天。
伴着悠然笑语行出林径的,正是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大队。
慕容柔乘了顶朴素的双抬软轿,由适君喻亲领的精锐“穿云直”层层拱卫,当中还夹杂着几名罗烨派去报信的巡检营弟兄,队伍整肃,丝毫不乱,显现出与北关血云都截然不同的军容气质,瞧得吴老七等人精一振。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突然庆幸起东海有慕容。
“罗头儿!”老兵油子什长章成大笑挥手:“老子请将军来救你啦!有没乱感动一把?”罗烨在山下的民居发现不对,立即分出一伍三人回头搬救兵,以防山上有什么不测,受命带领哨伍的正是章成。
章成本欲前往附近的卫所求援,中途巧遇慕容柔一行,将瓠子溪所见一五一十向将军禀报。
慕容听得是罗烨的判断,二话不说大队转向,才能在这当口赶上山来。
这下形势再变,慕容这厢计有百余人之谱,以血云八卫的旗枪阵未必架不住人多,但于东海地界同镇东将军动手,怕是被驴踢了脑袋。
白锋起盱衡形势,今日决计见不上姑娘一面了,干脆地收手,一迳冷笑。
反正谁输谁赢,也还未到盖棺论定的时候。
他以染红霞之舅的身分微服私访东海,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其中最关键的一条,便是“须尽力避免拖镇北将军府下水”,尤其是妹婿染苍群。
莲觉寺之变迄今,好事之人莫不引颈企盼,等看北关那厢会有什么动作,但实际上染苍群不能、也不会就此事采取任何行动。
身为一方节帅,染苍群在平望都朝廷内所受的猜忌绝不下慕容。
意图挑起北、东相争的想法已不能说是“阴谋”了,简直就跟茶馆里听烂了的说书段子没两样,讲出来只是徒惹白眼,连讪笑都不会有。
这事上染苍群同慕容柔一样清楚:要想稳坐其位,完成手里未竟的事业,须极力避免节外生枝,授人以柄;有不平不能妄言,凡遇事当须谨慎,最忌以私害公,徒然给朝廷撤藩改易的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