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建立“尸毗山庄”行医。
某日,本着佛家割肉饲鹰的精,救了一名大恶人,并加以照看庇护,希望劝他苦海回头,改过向善。
“那人奄奄一息,兀自狞笑:“佛欲度魔,魔也想度佛,且看谁人手段高。
我的恶道比你的仁道高明,你唯一可恃,不过医术而已。
此际罢手不救,便算你赢了,否则终是我赢。
”我不以为意,仍尽心救治,岂料却种下恶因,祸延无辜。
“那人伤愈之后远走高飞,沉潜多时,江湖上许久不闻其劣迹。
我当时还沾沾自喜,以为度化了一名祸世恶魔,功德无量,时常对妻子说起。
“谁知那厮趁我外出行医,率领徒众血洗辟支山摩诃海,杀尽山庄上下百余口,我的爱妻尤为凄惨,死前受尽凌辱,遗体……遗体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那恶人劫走小女慰生,我存着一丝盼望,忍悲尽力追踪,沿途与恶人的手下缠斗,杀尽其党徒,始终没逮到正主儿。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那厮狡猾至极,我本领用尽,仍无法救出小女,再顾不得江湖规矩,千辛万苦觅得贼踪,暗夜偷袭,趁他熟睡无备重掌一轰,打得被甬里骨爆如炒栗,血如泉涌;掀开一看,竟是慰生。
那厮……设计我亲手打死了女儿。
“我发起狂来,只记得满眼赤红,见什么都是血汪汪一片,清醒时那厮已被我打得只余一息,口里溢着血沫子对我笑道:“袁大夫,最后是我赢啦。
你这个月里杀的人,比我这辈子加起来要多得多。
你的佛救不了你的妻女家人,想想是什么让你报了仇?”“往后,每当我剥夺性命时,总会想起他的话,下手便不犹豫。
起初只杀些飞禽走兽,后来觉得毕竟不是人,参照有限,杀都杀了,不如找人实际。
杀得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渐渐没有知觉,与宰杀禽兽并无二致。
”蓬头垢面、风采不再的癫医叹了口气,闭目道:“我前半生自认生佛,后半生却沦为杀人狂魔,足见苍天不仁,佛魔不过反掌间耳。
你的道,能在上天背弃你时,仍坚持走下去么?”蚕娘说这段故事时,口吻既哀伤又惋惜,却又隐有一丝骄傲。
兴许在她眼里,胤丹书直到生命的尽头,都没有背弃他的善道,被翻脸无情的命运与他人的恶念击倒,较“医怪”袁悲田这样矫矫不群的人物更高。
五阴大师的手札也提到尸毗山庄的惨事,不知是出于对挚友的悯怀,未曾细问,抑或当时袁悲田已智不清,根本说不明白,关于此事的记载甚是简略,远不如蚕娘转述。
耿染二人回到无生道场,翻查架上成堆札记,找寻出谷的线索。
耿照手上那卷,只记到袁悲田发病越来越频,为防胤丹书独居落单,被突然发狂的袁悲田打了个措手不及,让他从潭边搬迁过来,与五阴大师同住--“原来那屋子是胤丹书在谷中的落脚处。
”染红霞诧道:“墙上的短褐肯定是他的了。
怎么他原本是仆役出身么?”“嗯,狐异门上下均是“胤”姓,仍有贵贱之分。
我记得他是执役……等等!这里提到“疗伤”--”耿照飞快往回翻,视线上下追索,片刻才道:“是了,袁前辈的心疾,五阴大师无法以内力为其镇压,直到胤先生入谷后以天覆功相助,才得稍抑心疾,让袁前辈清醒的时间再长些……这儿说的“朱紫交竞”是什么意思?”染红霞于武学的见识远胜过他,顺口解释:“所谓“朱紫交竞”,就是百家争鸣之意,指不同派别的内功相互激荡,利用先抑后扬的道理,刺激彼此增长,收效倍于独自摸索修练。
”耿照听得懵懂,脱口道:“就像双修那样?”染红霞俏脸倏红,咬着嘴唇轻轻打他一下,嗔道:“双……你哪儿听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没正经!”耿照省起差点说溜嘴,惊出一背冷汗,幸好染红霞自己也羞得厉害,小脑袋瓜子里一下热烘烘的没转过来,未加追问,让他逃过一劫。
耿照早把什么“出谷后据实以告”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狠咬了舌尖一下,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以后打死都不能在她面前提到“双修”二字,遑论与其他女子双修!否则依红儿一板一眼的性子,一剑劈死他还算是好的了,就怕她觉得污秽鄙夷,从此再不肯理他,那可比死了还难受。
染红霞定了定,终是多年代师传艺的旧习盖过了羞赧,略抑脸红心跳,变着法子解释给他听。
“喏,你练剑……嗯,或是打铁,有时用力过猛了膀子酸疼,是该让它比平时多歇会儿么?”耿照想都没想,一径摇头。
“多歇上半日,怕那条膀子要疼三天。
不如略加劳动些,虽比平时不适,待酸痛消去,臂膀益发强壮。
”“这便是“先抑后扬”,朱紫交竞之法了。
”染红霞笑道:“于内功修练一节,故意先替自己制造若干阻碍,最好是势均力敌,借由外力的抗衡加倍提升,用以突破境界。
最常见的方式,便是找个出身、门派互异的同修,彼此相克相生;一旦摸对了门路,便能突飞猛进。
”耿照恍然大悟,头一个想起的,居然是明姑娘与岳宸风。
两人碧火功有成,明栈雪察觉岳贼颇有异心,仍不肯离开,一直到岳宸风实力大进,明栈雪饱受威胁--以她的话来说就是“想动手已迟了”--才飘然远去以图自保,其中缘由耿照始终不明:以明姑娘之精,断不致如此胡涂,要说贪恋双修好处,又有违她的性子。
明栈雪可不是会被床笫欢愉冲昏头的小女子。
以“朱紫交竞”推想,一切便说得通了。
《虎箓七绝》与《天罗经》俱是绝学,同样包罗万有,均收录了拳掌轻功等诸般技艺,可说是势均力敌的两套武典,然而质性相异,七绝刚猛绝伦、天罗经阴柔刁钻,正是“朱紫交竞”的绝妙例证。
明栈雪迟迟不走,就是要利用这羝羊触藩的危险张力逼迫自己提升;反过来想,也能解释岳宸风何以一日千里,进境惊人。
“道理说得轻巧,实际却没这么简单。
”染红霞见他若有所思,侃侃续道:“你想,若只单纯为增加修习的困难度,径砍树木山石,抗力岂非更强?也不见有高手从深山老林中源源涌出,关键在于这个抗力拿捏不易,过了伤筋折骨,不足又白费辛苦,不如本本分份勤修苦练,好过投机取巧地钻空子。
”果然是水月一门的剑术教席,结论自然而然便做在堂堂正论之上,指点迷津还带端正态度,里外兼修,绝无阙漏。
耿照老老实实听完,不敢吱声,只差没把双手放膝上。
染红霞老毛病犯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拿起另一部手札,低头翻阅。
此卷与耿照手中的前后相接,写的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果然有五阴大师指点胤丹书练功,合两人之力为袁悲田理气宁、调复心脉的记载,提到盛五阴早年以“三藐三菩提大法”与袁悲田“三因极元圣功”合修,俱成高手,各自离谷闯荡,写下一页武林传。
及至皈依佛门,五阴大师才发现自己练错了,把号称“无上正觉宝典”的佛门绝学,练上了杀生求道的偏邪路子,本欲自废武功,祇物寺住持却淡然道:“迷途正途,俱在脚下。
心向行往,便即是路。
”盛五阴大彻大悟,又把一身阴狠迅辣、百变千幻的三藐三菩提大法,如击磬鸣钟一般,老老实实、毫无花巧地练回了无上正觉的路子,功力更上一层楼。
若非如此,也不能稍胜袁悲田一筹,经年囿于谷中,以免伤人自伤。
耿照被札记吸引,除寻求出谷之法,亦为染红霞着想,欲多了解天覆功修习的情况、有无遗患等,尤其“梦中发动”一节,不知是宵明岛武学皆如此、胤丹书亦有之,还是蚕娘弄出来的新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