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傅……”她突然想起这久违的感觉,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脚身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伴随着身不由己的挫败感,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许多事一幕幕掠过脑海:抗击妖刀的无力、诸位师妹的死伤,在红螺峪失身,风火连环坞与他互诉衷曲倾心订盟,转眼又痛失所爱;才接获爱郎平安无事的消息,又想起他身边众多红颜佳丽环绕,其中不乏邪派七玄……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冷不防地涌上胸怀,苍白憔悴的二掌院鼻头一酸,温热的液感忽自紧闭的眼角迸出,扑簌簌地滑落面颊。
师傅却仅仅是为她抹去泪水,并未出言责备,无比爱怜地抚摸她的面颊,轻声对她说话。
那令人安心的陪伴深深抚慰了她,连病痛也迹似的得到痊愈,染红霞安心睡上一觉,睁眼时高烧已退。
连许缁衣也不禁露出久违的笑容,嘱咐二屏准备滋补调养的食品,对她夜闯风火连环坞,又偕符赤锦搜寻耿照、几日未归之事只字未提,殷殷交代她好生休养。
染红霞在榻上躺了一天,不断回忆着病中那只抚摸自己的小手。
那感觉是如此真实而抚慰人心,令她无法当作是南柯一梦,又或病中胡思乱想所生的杂臆--事实上,此刻她最不想、也自觉最无颜面对的,大概就是师傅了。
杜妆怜一生守贞,对三名入室弟子的贞节看得极重,染红霞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失贞一事若教师傅知晓,后果将是如何严重。
连大师姊许缁衣这般手腕,在师傅面前说话极有份量,乍闻此事,也只能严格禁止她与耿照继续来往,恐怕是打定了“秘而不宣”的主意,认定此结难解,能多瞒一刻是一刻。
为何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梦见了师傅?师姊说过,师傅闭关修练的“悉断天剑”乃是一门心剑,无有招式,专修境界,练得身剑两成、福慧俱生,心识顷刻间遨游万里,不受物我之限,堪称是剑界至高。
会不会是师傅修练到了天剑之境,千里迢迢而来,在病榻畔摸了摸我的脸颊,坐陪了红儿一夜?染红霞忽觉羞愧。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对“剑”之一字想得如此寡少。
反正一想起他来便心烦意乱,红衣女郎定了定,倚着软枕坐在榻上,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到对离垢妖刀的那一战。
“青枫十三”本是一套攻守兼备的剑法,六年来染红霞心无旁骛,不断反馈以练剑、使剑的心得感想,来增补完备这套剑法。
比起十六岁时收入凝芳阁的那部绢册所载,如今的青枫十三式更精炼、更细致,威力毫无疑问地也更为强大,对修习者的内外修为要求更高,连实力颇强的金钏银雪一时也练不上手,说是“上乘剑法”亦不为过。
她却隐约觉得:再这样修改下去,即使套路更加精致细微,这十三式青枫剑也不能再上层楼,得到飞跃性的突破,充其量也只是令姿势更优美,转折变化更加流畅而已。
局限青枫十三的,正是青枫十三自身。
不比绣花女红,做些精美修饰便能解决。
“你太在意你的剑法了。
”在病榻时,师傅依稀这样说过:“是人使剑法,而非剑法使人。
能在每回交手中克敌致胜的,便是天下无敌的剑法。
你何必在乎它是不是“青枫十三”?”回忆至此,染红霞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师姊曾说“连修改师尊都想看你的创见,舍不得多加一笔”,用以勉励她持续精进。
但多年来,这话却反成了染红霞的桎梏,将她剑上的慧见囚入一只名为“青枫十三”的牢笼里,所为均不出此限。
这益发使她相信病榻边朦朦胧胧的一夕相伴并非是梦,而是练成了“悉断天剑”的师傅以心传心,思念跨越了百千里的距离来到她的梦中,特意一语点醒,令她茅塞顿开。
这非是她自己便能凭空想出,己所不知,岂能成梦?红衣女郎坐在床上,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似的。
没人知道在她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偶尔脱体迸出的几绺剑气,端雅秀丽的女郎便如假寐一般,连照拂她病中起居的二屏都不曾看出异样。
“二掌院,我家大人到啦。
”朱雀大宅的总管李绥在门外恭恭敬敬一揖,情不卑不亢。
染红霞闻言回,一颗心忽然怦怦剧跳,饱满坚挺的酥胸不住起伏,定了定,点头道:“多谢李总管。
”长腿一踮,盈盈起身。
耿照的心跳怕是只快不慢。
大宅迂回的廊曲一下突然变得极其漫长,仿佛走也走不完似的。
好不容易来到前堂,匆匆撩袍跨过朱红高槛儿,朝思暮想的窈窕身形方映入眼帘,尚不及开口叫唤,伊人身后二姝已敛衽下拜,清脆的嗓音齐声道:“典卫大人安好。
”服色一粉一翠,俱都姿容曼妙、青春动人,正是李锦屏与方翠屏。
许缁衣以照顾病人为由,让她们俩亦步亦趋跟着师妹,须臾未离,当为避免再发生擅闯风火连环坞那样的事。
染红霞自知理屈,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二屏遂成为她的贴身丫鬟,到哪儿都跟着她。
耿照仿佛被当头浇了盆冷水,背脊激灵灵一颤,满腔血热为之倏凝,总算他多受磨练,不再轻易于人前表露心思,略停了停步,冲双姝一拱手:“二位姊姊久见。
”转向伊人,抱拳道:“二掌院好。
”染红霞俏脸煞白,片刻才勉力一笑,还礼道:“耿大人好。
”耿照胸中微刺,知此刻还不能放任痛楚蔓延,咬牙不泄漏半点心绪,摆手道:“三位请坐。
”回头吩咐:“李总管,烦请上过新茶细点。
有劳了。
”见李绥领命告退,才迈出重如千钧的步子,走向主座。
行经染红霞身畔时犹自低头,一缕魂牵梦系的淡雅馨香却钻入鼻端,仿佛被眼角那抹绯红丽影刺痛了似的,不敢稍稍停歇。
染红霞到底是久经世面的,敛衽浅坐、颈背挺拔,健美修长的身姿透着一股端庄高雅,足堪代表“水月停轩”四字。
除了病后容色还有些白惨,看来倒是比身为主人的耿照从容得多。
她忍着心中悸动,看了他几眼,垂眸笑道:“见典卫大人身子安好,我便放心多啦。
那夜风火连环坞烧成了白地,事后却不见踪影,我担心大人的安危,与符家妹子找了几日,正自忧虑,所幸大人吉人天相,终究平安而回。
”耿照不知该回什么话,讷讷道:“连累二掌院担忧,是在下的过错。
”染红霞闭目摇头,身子似是微微颤抖。
耿照想起宝宝锦儿的话,知是生份的“二掌院”三字刺伤了她,顿觉彷徨,正寻思支开二屏与她说些体己话,却见染红霞起身道:“大人既然无碍,想来公事繁忙,无暇他顾,我便先告辞啦。
”耿照听得心焦,慌忙制止:“且慢!”这下用上了碧火真气,却听“啷”的一片脆响,原来李绥正端着茶点来到门畔,猛被雄浑的喝声震得手脚酥麻,手中托盘摔了一地,扶门道:“小……小人一时晕了,身子……有些不适,惊扰了贵客,还请大人见谅。
”两名下人搀扶他离去,收拾门外地面狼籍,又补上了热茶点心。
经这一乱,染红霞倒不好走了,只得重新坐下。
偌大的堂上两人相对无语,目光俱都垂落地面,李锦屏倒是色自若,带着一抹淡淡微笑,身子坐得直挺;一旁方翠屏甚是扭捏不安,几次想要开口,却被李锦屏笑着一乜,又将话全咽回肚里去。
耿照本想问问崔滟月,总比无话可说得好。
但潜行都掌握全城武林人物的一举一动,早知水月那厢并无崔滟月的消息。
染红霞与宝宝锦儿携手找了他几日,绮鸳、弦子都照面了几回,恐怕对潜行都也非一无所知,故作不知而开口,对她总觉得过意不去。
犹豫之间,居然是染红霞先行打破了沉默。
“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