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尸的确有“不擅下跃”的弱点,悬崖峭壁等巨大的段差对它们极为不利。
祸乱东海如此之久的妖刀,轻羽阁竟能在一夜之间除去,纵使牺牲甚惨,其实力亦不容轻忽。
但,卫青营若死于朱城山的断崖之下,日后的妖刀之祸,却又从何而来?“没这么简单。
”横疏影道:“其时,轻羽阁尚不知何谓“妖刀”,来敌既除,此事便未大肆声张。
不久,一名异人投帖拜山,向阁主进言:“日前袭击贵派者,便是数百年前为祸天下的妖刀。
妖刀即将乱世,贵派执正道之牛耳,又为火工魁首,当为天下备好除魔卫道的正剑,以应天时。
”说着献上图纸,上头绘着几柄兵刃的尺寸形状,十分精细,其设计更是巧妙至极。
”那人身分地位不同一般,玄犀轻羽阁之主澹台烈羽赞叹图纸设计之余,又复感异人至诚,尽起轻羽阁珍藏的稀世之材“天瑛”,混合玄铁精金,亲自闭关执锤,按图纸所载,造出三柄构造繁复的罕世剑器;出关之日,心力交瘁,折损功力逾半,满头乌发竟化霜白,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几岁。
这段故事与耿照所知不同,连魏无音、萧谏纸均未曾提及,直是天外飞来的全新版本。
过往在众人口中,轻羽阁初始便被妖刀所灭,于圣战几无贡献;澹台烈羽既造了三柄足以对抗妖刀的正剑,或遗或败,怎么从未有人提起过?横疏影不知他心中计较,全副心似坠入回忆中,悠然道:“那异人说,为防人心惶惶、宵小之徒趁机作乱,妖刀之事须暂时保密,澹台烈羽于是约束上下,不得泄漏。
正剑出关,异人再度莅临朱城山,见剑器果然与图纸所载一般无二,满口子的称赞。
阁主设宴款待,准备翌日传帖武林,邀集朱城山,共商抵御妖刀的大计。
“众人心想正剑问世,从此不必惧怕妖刀,胸怀顿宽,席上喝得格外尽兴。
谁知当夜厄运即至,一伙恶徒血洗朱城,抢走三柄正剑,异人也不知所踪。
澹台烈羽身受重伤,轻羽阁中十不存一,精锐死伤殆尽,这回不比先时,真个是元气大伤,恐怕一二十年内,再无力于东境之上争盟。
“不久之后,妖刀便降临东海,七派、七玄无一幸免。
澹台烈羽着人下山打探消息,都说妖刀锐,凡铁不能抵挡,连几柄名剑兵都不堪一击,在妖刀之前犹如泥塑,竟无一合之将。
正道寄望轻羽阁能提供几柄剑器一斗,才知朱城山亦遭横祸,虽未明言,料想也是吃了妖刀的大亏。
”登门求助的使者带来妖刀的图样,那是牺牲无数性命所得的珍贵情报,病榻上的澹台烈羽研究了几天几夜,眉头越锁越深,最后大叫一声,大口呕出鲜血,死前犹自切齿:“贼子欺我!”久久不能瞑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耿照虽猜到那“异人”必有古怪,但三柄天瑛剑被夺,与妖刀现世之间,却不知有何关连。
须知铸炼一门,几乎是不可逆的过程,尤其是运用了合金技术的天瑛剑,纵使熔掉重铸,也未必能重新析出天瑛,遑论淬火、开锋等决定兵刃优劣的工夫,更是非熔炼可得。
想熔掉天瑛剑,改铸成妖刀,就算是澹台烈羽亲来也未必办得到;打这主意,不如直接盗取天瑛有戏。
对失却毕生基业与杰作的老人而言,贼人究竟是如何算计了他?“你可知道那三柄剑器,为何要如此繁复的设计,非澹台烈羽亲来不能铸成?”耿照心中亦有此问,沉默摇头。
横疏影惨然一笑,雪靥涨起两团不健康的绯红,宛若病容。
“这乃是一条“藏叶于林”的毒计。
澹台烈羽研究了几天才发现,贼人将三柄天瑛剑拆解重组后,竟把剑变成了刀!”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天瑛只有轻羽阁才有,唯有澹台烈羽的精湛技艺,才能将掺了天瑛的铁胎锻打成形;而澹台烈羽急公好义,不可能无端为来路不明的人铸造刀器。
偏偏他铸造的兵器寰宇无敌,东海之内无人能挡……“他们将妖刀分解,绘制成三柄巧妙的机关剑蓝图。
想出这条计策的人不但有恶魔般的心计,对机关制图的涉猎更是到了恶魔般的境地,才能将所需的部件藏于繁复的蓝图之中,瞒过了澹台烈羽的眼睛。
”阁主恨逝,轻羽阁从此沉寂。
--因他们不敢教世人知晓:肆虐东海残杀无数的万恶妖刀,竟是出自昔日正道之首的玄犀轻羽阁!耿照汗流浃背,握紧姊姊冰凉的小手,试图给她一点温度,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也寒得怕人。
三十年前,琴魔前辈他们所对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能如此操弄人心,层层算计?“你一定觉得轻羽阁很惨,是不?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他们熬过了妖刀之祸,在满目疮痍的东海武林中活了下来。
”横疏影说着轻轻打了个寒噤,低声道:“那时,西边儿的央土大战已到了头,韩阀的总帅韩破凡与独孤弋在灞上一会,从此易帜,改奉独孤阀的号令,终结乱世;剩下来的,就是划地分赃的腌臜活儿。
独孤弋得了空,派他最信任的智囊萧谏纸来东海,说是要调查妖刀之祸的真相。
“萧老台丞那时可不老,与陶元峥并称“龙蟠凤翥”,功绩彪炳,怎么看都是未来的朝堂首辅。
谁知他非是虚应故事、来摆摆官威而已,着实认真地调查了一番,竟被他循线查到蓝图,探得天瑛剑之事。
澹台烈羽的后人十分害怕,求他不要泄漏,萧谏纸说“不知者无罪”,轻羽阁被奸人设计,也是受害者,着实安慰了众人一番,才离开东海。
”然而后来的发展,只能用“急转直下”来形容。
不出一月,轻羽阁众人尚在整理残破的家园,独孤阀派来一支武装部队,将残存的一门老小两百余人押下朱城山,安置在山下的破落村舍。
澹台烈羽的长子澹台匡明向领兵的上官处仁严词抗议,上官处仁只淡淡说:“少阁主,我是粗人,读书不多,但“东海有王气,相应在朱城”这两句还是听过的。
少阁主执意待在朱城山上,不怕祸及满门么?”澹台匡明豁然领悟,脸色惨白,不敢再说。
但苦难却远远还没结束。
过没多久,他们又被军队押着搬迁;才安顿下来,夜里又被明火执仗敲打铜锣、沿门踹开的兵士惊醒,仓皇收拾细软,被押着继续上路……这一路往北行去,三五年间搬了不下十余回,到后来人人身无长物、蓬头垢面,便似乞丐一般;沿途不断有新人加入,虽是不识,但领头之人都姓澹台,大抵是没错的。
待进入北关地界,这流民似的大队已膨胀至五六千之谱,多半是老弱妇孺,押送的军队也已超过三万。
北关严寒,要继续深入,连官军都得配给御寒棉衣,众人终于稍得喘息。
其间还遇着皇上殡天,全军缟素,澹台族人连衣裳都穿不暖了,哪来的孝服?后来还是上官处仁命人裁了几千条白布,每人发一条绑在臂上,勉强交差了事。
上官处仁押着他们走了忒长一段,澹台匡明时时向他抗议争吵,两人相斗多年,脸都不知撕破了几回。
一夜,上官处仁唤亲兵叩门,延请少阁主过账相谈,这套“夜审”的把戏澹台匡明遇过几次,安抚了惊慌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