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爱郎的笑语犹在耳畔,零散的记忆陡地串接起来,一下子产生了意义。
弦子,是耿郎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儿。
就是她,以不可思议的毒辣快剑逼得那自称“鬼先生”的阴谋家退了一步,及时解救她们俩;也就是她,让五帝窟之主出剑干预,令血甲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她是我五帝窟之人。
”染红霞记得五帝窟之主是这样说的。
耿郎的身边,怎会有五帝窟之人?出身五帝窟的弦子,又为何要搭救自己?她拄着昆吾剑茫然前行,踩着湿泥焦土,一路走出了只剩余烬残星的火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欲往何处,白日间看熟的地景已发生惊天巨变,难以辨清。
走着走着前方忽见一盏灯笼白晕,一把熟悉至极的动听嗓音急唤:“耿郎……耿郎!相公!”既丰腴又苗条的身形扑至江边,涉水拖上一具男子尸首,由峰壑起伏的玲珑翦影看来,正是拣走了她那套红衫裙的符姓女子。
染红霞听得遍体生寒。
初次见她,是在那小小的漂流舟里,那时这位“符姑娘”与耿照赤身裸体,说是清清白白的怕也没人肯信。
染红霞与耿照在危难中互诉心曲,还来不及问这事,心里隐约希望能像说到弦子时一样,终也给她一个“只是好朋友”的答复。
远比醋意、猜忌更可怕的,是这名女子身上的夜行黑衣,以及被她随手弃置的白灯笼。
纵使涂抹污泥遮掩,那血一般的红墨仍被焰火映出灯笼糊纸,代表游尸门的骷髅头仿佛有幽魂寄宿其中,嘲笑她似的歪着头斜插在岸边湿泥之中,随着炬焰一闪一闪地跳动。
两个女人隔着沙洲芦苇,以及地上明明灭灭的灯笼对望着,呼啸的江风刮不走长长的静默。
染红霞不但认得这盏灯笼,也认得灯笼之后的人影--除了符赤锦骄人的身段之外,背上背的瓦罐也十分醒目。
再否认的话就不是傻子,而是把他人当成傻子了。
宝宝锦儿可一点都不傻。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染红霞。
“耿……他人呢?”她轻声问。
“我不知道。
”符赤锦摇摇头。
“我也正在找。
二掌院,我……”染红霞淡淡望着她。
符赤锦欲言又止,片刻才叹了口气,微笑道:“我说得再多也没用,我头一回见你,就知道你是心有定见的人。
我也是。
样子机伶,骨子里却是个认死道理的脾气,谁来说都没用。
”染红霞一点也不想听她说“我也是”。
想起被拣走的那身红衣裳,握着金剑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这……有什么好揪心的?又不是我做贼!心里的冰凉却不见消减。
染红霞紧咬银牙,忍着浑身的刺骨,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样子。
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转眼又要飞去……这世上的事,怎会如此令人难受?她的从容宁定,令染红霞不由得生出一丝怯意。
这对从小就勇敢无畏更胜男孩儿的二掌院来说,几乎是不曾发生过的事。
耿照离开映月舰没几天,她听二屏言谈之中有意无意提起,说镇东将军慕容柔新收了流影城典卫耿大人于帐下,当着越浦一干文武僚属的面亲自布达,好生风光;在场除了耿大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雪肤花颜的美貌夫人。
不少人在背地里暗暗称羡,羡慕的不是他宦途显达、年少得志,而是夜夜得拥这般稀世尤物……“耿大人?就是那个耿照么?”方翠屏一边收拾一边听着,本是漫不经心,忽然蹙眉打住,转头道:“他是什么时候结的亲?怎没听他说起过?”李锦屏耸肩一笑,口气仍是一派温和,仿佛一点也不怪。
“我怎知道?江湖漂泊,说不定哪天遇到合适的人,娶妻生子,立业成家,也是常事。
只不过这位“耿夫人”来得忒急,说不定便是身边之人,早已熟识……”方翠屏心直口快,“啪!”一拍桌:“是了,定是那个符姑娘!我说呢,哪能凭空生出个耿夫人来,她俩孤男寡女,赤身露体待在船舱里,传出去有多难听?也只能趁早成亲啦。
”想起二掌院在旁边,一吐丁香小舌,狠狠地白了李锦屏一眼,回头歉然道:“红姊,我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
”连唤了几声,染红霞才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这话怎接都不对头,只能寒着脸道:“我干嘛生气?谁爱成亲谁成亲去,干旁人底事?无聊!”方翠屏再怎么直肠直肚,也知说错了话,赶紧闭嘴告退,直出了舱外还能听见她小声埋怨:“死丫头片子,坑死我啦!”李锦屏一贯的好脾气,自也是笑笑而已,没怎么还口。
这些话,一定是师姊让她们来说的。
尽管如此,“耿照成亲”这件事仍重重击碎了她的胸坎,有好一阵子无法呼吸,仿佛溺于无尽深海之下,怎么也冒不上。
但染红霞心里明白,耿照是个老实的性子,若和那符姑娘有了婚约,决计不会又与她在妖刀临头之际互许终身……望着身前的雪肤丽人,她突然对自己没了自信。
对他也是。
“你知道耿照这人的。
要不,就不会喜欢他了,是不?”符赤锦似是看穿她的心事,悠然道:“你自是不信我,也可以不信他,却不能不信你自己,不信你对这人的了解,不信你看待这人的眼光。
迷惘时,想想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你会想起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染红霞闻言倏凛,但彷徨不过一瞬,姣好的杏眸旋即恢复冰冷,身姿未见动摇。
“他……知道你是游尸门的人?”“我不替他回话,你自己问他。
”符赤锦又轻轻叹了口气:“二掌院,游尸门连我在内,普天下只剩四人,形同灭绝。
你是个很正直的人,要不,他也不会这么欢喜你,为你倾心啦!但世上的正邪原本就很难一划为二,黑是黑、白是白,分得如此简单。
“二掌院久历江湖,不知近三十年来,有没有听过一件游尸门干的坏事?那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鹿晏清,他在青苎村所犯的恶行,别说正道,还能算是个人么?光从这两点来看,孰正孰邪,犹未可知。
”“这……”染红霞为之语塞。
符赤锦淡淡一笑。
“为此,你起码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