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环来势劲急,经常是前后左右、数枚齐至,她双臂难以一一应付,总有一两枚须以身上金甲承受,撞击声闷钝异常,既显环势猛恶,又见金甲之坚,绝非凡物。
耿照见她仍将接下的那环抓在掌中,心想:“格开铜环绝非上策!且不论方门主计算之精,何以能够,格挡不过是助长飞旋之势罢了,不如抓下弃置,才能避免被飞环所困。
”忽听方兆熊大喝,臂间四环齐出,铿啷啷的撞进阵中,所触之环于瞬息间一齐转向,廿四枚铜环飕地射向女郎!这“百鸟朝凤势”乃子母鸳鸯环的杀着,眼看雪艳青避无可避,众人皆失声道:“危险!”心头掠过那张白皙雪靥被十几枚铜环击中,颅骨凹碎、血肉模糊的画面,不觉攒紧拳头,掌心一阵湿痒。
千钧一发之际,雪艳青娇声清叱:“落!”双臂划圆一收,所有铜环突然慢了下来,犹如射入一块软腴饱水的巨大鱼胶;飞环一凝,雪艳青的动作却骤尔变快,两条藕臂如纺轮飞转,手甲缫成了一团金绿残影,三尺方圆内的散尘粉灰被抽成一条条无形丝线,飕飕卷入双臂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这凝物抽丝的景却仅一瞬,雪艳青旋臂一扯,廿四枚铜环上所附的劲力如丝抽离,点滴无存,飞环于原处空旋几下,铿啷啷掉落一地。
--是洗丝手!耿照蓦然醒觉,想起明栈雪曾谈过这部武功。
洗丝手是天罗香的入门武学,门中人人皆习,“洗”字原作“蟢”,乃蜘蛛之古称。
“蟢丝”也者,即指如蜘蛛吐丝般黏缠,不仅仅是卸劲擒拿而已,练至极处,临敌能将对手的劲力硬生生缫出,如煮茧抽丝,在七玄第一武典《天罗经》中设有篇章专论,不容小觑。
雪艳青以拙对巧,早在接住那枚铜环时便知格挡无用,唯有釜底抽薪方能奏效,等他将铜环悉数打出,才以“洗丝手”一举破之,不唯技高,更显沉着。
耿照心想:“明姑娘的师姊殊不简单!难怪以明姑娘偌大本事,亦须谨慎应付。
看来天罗香一脉不唯人多势众,这雪艳青总领群伦,绝非泛泛之辈。
”雪艳青破得子母鸳鸯环,明眸一扫脚边地面,心中暗数:“廿二、廿四……尽缴了你的兵刃,教你败得心服口服!”挥开尘雾,扬声娇叱:“方兆熊!你兵器俱已丢失,还有什么把戏?”“有!”一条壮硕的乌影穿破飞灰,布鞋“啪嚓!”踏裂青砖,大笑声中一拳击出:“这才是老子的杀着!”拳劲如涛,搅动四方气流,原本飞散的粉灰漩涡般附拳而至,直捣雪艳青胸口!(他居然是一名内家高手!)谁也料不到以飞器著称的“腾霄百练”,门主竟练有如此深厚的内家硬气功,这一拳踏地而出,拳劲旋扭,若中人身,只怕要硬生生破体而出。
天罗香手下众多,若失群领,只怕汹涌之情难以节制,李远之急得踏前一步,大喝:“拳下留人!”慕容柔的贴身侍卫任宣亦按刀而出,叫道:“门主莫杀……”“啪”的一声,旋扭如矛尖的粉尘应声撞碎,仿佛前方有堵看不见的无形城垒;下一瞬间,溃散的轻尘微微一凝,倏如涟漪般四向迸开,滚出火舌浓烟也似的惊人波形!强大的气劲反馈沿着手臂迭至,方兆熊脚下青砖“喀啦”一声迸碎开来,两腿一软、单膝跪地,一抹殷红溢出嘴角。
抬头才见接住拳头的,非是那高耸坚挺的饱满乳房,甚至不是鎏金嵌碧的异邦金甲,而是一只温软的掌心。
“心机百出,终是无用!”雪艳青捏住他的拳头,微蹙秀眉,似颇不以为然,淡淡道:“你难道不知,行走江湖,唯有“实力”二字方能说话?”运劲一送,方兆熊摔了个四仰八叉,再也站不起来。
她弯腰拾起一枚铜环,随手往金杖敲去,劲力所至,铜环崩去一截,却见环中硬芯是黑黝黝的乌深铁色,竟连一丝反光也无。
耿照浓眉大皱,低声脱口:“是“连心铜”!”雪艳青移目而来。
“什么是“连心铜”?”耿照自知身分,不敢僭越,回头望向居中的白衣秀士。
慕容柔浑不着意,淡然挥手:“说罢,我也想知道何谓“连心铜”。
说起冶金铸炼,白日流影城也算个中行家了。
”“是。
”耿照躬身一揖,恭恭敬敬禀复:“这“连心铜”乃是一门镶嵌工法,以玄铁或磁石等做芯,再包以铜衣。
连心铜多用于机关芯材,或制成彼此相吸追逐的子母滚盘珠等玩意儿,要做成这么大一枚,技艺也不简单。
”如此一来,子母鸳鸯环的谜团便解开了。
方兆熊利用连心铜环彼此相吸、相斥的原理,使飞环不坠,撞击之后反而加速射出,虽然要控制如此沉重的铁芯环,内力手劲亦非泛泛,但比起纯以铜环为之,到底还是取巧。
漆雕利仁咧嘴一笑:“他妈的,原来是个郎中!”李远之瞪他一眼,低斥道:“噤声!”雪艳青将铜环一掷,冷道:“你的内功不坏,若不做这些无聊想头,倒也算是人才。
”方兆熊捂着心口,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喉头略一抽搐,涌上大口鲜血,兀自咬在嘴里,苦苦维持尊严,额间豆汗涔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瞪着她的铜铃大眼不知是怨恨恚怒,抑或惭愧。
雪艳青的目光越过了委顿在地的虬髯汉子,径投居间的白衣书生,扬声道:“使君!事已至此,请速将赤眼刀交出,以免自误。
”满以为一掌废了他的护卫高手,便能与慕容柔对话,谁知他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毫不理睬。
一身金甲灿然的高挑女郎终于动怒。
自四岁入得天罗香以来,她一直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选之一教育长成,所受的对待,所衣所食、所学所用,无不是门中至高。
雪艳青非是跋扈飞扬的性子,对比她在天罗香之内如同女皇的尊贵地位,这位年方廿四的女郎算得上是稳重端方、不恃骄矜的了,继位前后并无不同,于门中甚孚人望。
今日拦路取刀,原也无意伤人,不过想以重兵围之,稍加恫吓罢了。
岂料那跃渊阁的陆云开陆老儿二话不说便拧枪杀人,挑了做为使者的两名迎香副使,同行的弟子无一得回,这才爆发激战。
慕容柔毕竟是东海一镇,随行护卫均是千中选一的精兵,弓马娴熟,能征惯战,再加上当世名将的调度指挥,在弓矢用尽、弃马据险之前,天罗香已蒙受重大伤亡。
为追捕盗走《天罗经》的叛徒,一个多月以来,她麾下的“天罗八部”折去诸多正副织罗使、迎香使等,连八大护法都折损过半。
现下,每再多死一人都令她心痛不已,如同刀割。
(早知道……便杀进车队里劫了慕容柔出来,也不用死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