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山边斜阳几已隐没,抬头能见半空星子,约莫再迟一刻,夜幕便尽垂阔野。
也不见耿照低头搜寻轮辙血迹,或使用地听、嗅风之类的追迹法,信缰而行,漫无目的。
符赤锦正自狐疑,他“吁”的停车跃下,按刀钻入杂草矮树间。
符赤锦的功力剩不足两成,幸有阳丹供应,也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忍着骨酥体乏跳出篷车,快步跟上,突然“啊”的掩口惊呼,圆睁杏眼,讶色仅只一剎便即沉凝,冷静打量着地上的黝黑物事。
那是三具无头尸。
死者俱是男子,身穿夜行衣,颈部的断口平滑,宛若生剖的带骨牛腿肉;三人倒地后,动脉的血才鼓动喷出,均是横向喷溅,溅渍离地不过一尺,不知是刀法绝伦,抑或宝刀锋快。
鲜血在三尸当中流汇成池,土地不及吸收,恍如一洼深色小潭,稍一接近便感其温,似是刚死不久。
符赤锦胆子虽大,但生性好洁,嫌其腥秽,环抱酥胸远远站着,视线四下巡梭,忽低唤道:“是那儿了!”绣鞋尖儿一点,旋在三丈外的草丛驻足,寻树枝挑起了一团浑圆物事,却是枚覆着黑巾的头颅,包头的布上印有半只泥印子,应是断首后被凶手踢出,沿着飞出的轨迹,依稀可见点点喷渍。
就着余晖悉心观察,不多时便找到其余二首,以树枝挑回陈尸处,并排着勾开黑巾:三人俱是三十开外,眉眼端正,枭首一瞬的诧异情被生动地留在首级上,而非是吐舌暴眼的扭曲死状。
“好快的刀!”符赤锦喃喃道。
耿照将尸体一一翻过,扎紧的腰带、襟袖里空空如也,不像被搜过的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口袋,除了这身夜行衣与手中钢刀,三人并未比初生时拥有更多。
他低头合掌轻诵佛号,片刻才道:“宝宝锦儿,你猜发生了什么事?”符赤锦沉吟:“天未黑便守在此处,应是埋伏杀人,可惜点子太硬,踩盘不成,枉送了性命。
这三个人断首之后,倒落地面才开始出血,这刀快得不可思议。
手底下忒硬的主儿,只派三人未免儿戏,我猜他们是斥候,后头尚有伏兵。
“还有,身上没有通牒文书,无法进出越浦城,若是来自外地,也应该有埋伏地点的路观图。
我猜若非有人接应,便是将衣衫牒书等杂物藏在某处,待任务完成之后再起出更换。
”耿照由衷赞叹:“你可真精细!看得几眼,便瞧出忒多事来。
”符赤锦心中欢喜,娇艳无方的俏脸晕红,嘴上却不肯让,咬唇抿笑,水汪汪的明艳眸中满是衅意。
“任你夸上了天也没用,有这么好混赖么?来来来,换你说说瞧出了什么。
”耿照指着左首那具尸身。
“他右手背的四指骨节全碎,像是被石磨、铁楯之类的重物所砸。
”符赤锦眼角瞥去,果然那人指背瘀肿一片、红中泛紫,柳眉一挑:“约莫以拳头殴击铜牌铁楯之类,自个儿撞碎了骨节罢?”耿照摇头。
“既然有刀,若要杀人,何必用拳头?可见挥拳所向,并非是此行的目标。
这人掌中生有刀茧,擅使刀而非拳脚,更无对盾牌挥拳的道理;拳头是用来打人的,所向处必是肉身。
”他迈开步伐绕行现场,一边以手臂为度量,比划方位距离。
“敌人有两名以上,而且不是预期的目标。
其中一人持有那柄锋锐无匹的快刀,另一人则是空手,练有金钟罩之类的横练功夫。
“双方遭遇之后,左首这人想赶走不速之客,但刀锋染血后无处擦拭,势必影响任务,于是改用拳头。
这一拳用上了全力,不料对手练有极厉害的硬功,或穿有铁衣之类,反而撞碎了他的手骨。
此时--”手刀一挥,比出镰割之势:“另一名不速之客拔出宝刀,一口气割下三人之头,蹴鞠似的将头颅踢出去。
”符赤锦在心中试演一遍,只觉陈尸的方位、颅飞的轨迹无不妥贴,毋须闭目,便能想象那电光石火之间、五人交手的惊心动魄,犹如亲见,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叹息道:“江湖仇杀,无日无之,哪一天哪一处不死几个?我们也不能一一都管了,是不是?”耿照牵着她棉花似的温软小手返回道上,指着泥土地。
“你瞧。
”陈尸现场外的道路上蹄印紊乱,踩坏了原本的印迹,但杂沓的马蹄印子漩涡般转得几转,最后两两并列而去。
这是最后、最清楚的印迹,可以判断是那两名不速之客在此下马,杀人后扬长而去。
其下被踩坏的印子较难辨认,耿照点了火把,她才依稀辨出两道清浅的轮辙与驴蹄印子,还有更浅的细碎脚印--从步幅与大小判断,步行之人应是女子。
符赤锦抬起头来,脸色丕变。
驴子拉着的是女车,随车步行的自是侍女婆子之类,看来便是寻常的进香女客,刚由阿兰山上参拜回来,不小心走上了远路。
问题是:这条看似寻常的荒僻小路上,至少有一路夜行伏杀的黑衣刺客,磨刀霍霍,更遑论那两名恣意逞凶、把断首当球踢的拦路煞星!两人交换眼色,心念俱同,携手一跃上车,奋力追赶。
“砍头的那两人最是危险!”符赤锦半身探出车厢,小手攀住车座侧柱,迎风叫道。
“嗯!”他用力点头,拼命鞭策拉车的骡子。
纵使是江湖仇杀,一刀断头的作风也不多见。
“留人全尸”这条通则对黑白两道一体适用,只有集恶道那种凶狠至极的残毒邪派,又或冷北海之流悬红买命的杀手,才干断头的勾当。
“我们要找的,是两个年轻人!”耿照无暇回头,逆风大叫:“一个体格粗壮,另一个则带着宝刀。
两人两骑,并辔而行!”符赤锦是玲珑心窍,一点就明,连问都没多问一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