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符赤锦喝道:“把话说清楚再走。
岳宸风大清早便出城去了,说要往谷城大营见镇东将军,随行的还有将军幕府派来的使者。
我离开驿馆的时候,他人都没回,要如何抓走你的女儿?”漱玉节眼角一乜,却未回头,寒声道:“随我来。
”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径自交错长腿,迈着细碎的莲步前行;所经之处,众人无不让出道来。
符赤锦犹豫片刻,率性地尾随而去,无视于周遭亟欲喷火的憎恨目光,面带冷笑、夷然无惧,一路始终昂首挺胸。
漱玉节领她来到王舍院中,把众人都留在精舍外。
后进的一间雅房之中,但见一人躺在榻上,死活不知,全身衣发俱湿,仿佛刚从水中捞起;饶是如此,仍染得垫褥上一片血污,怵目惊心。
那人和衣扎着白布,数名潜行都卫绕床奔走,捧水的捧水、拧布的拧布,忙成一团。
薛百螣一掌抵着那人背心,显是为他度入真气,正到了紧要之处,头顶冒出缕缕白烟。
符赤锦打量了那人几眼,蓦地惊呼:“楚啸舟!”更骇人的是:他一条左膀齐肩而断,扎紧伤处的白色巾布早被鲜血染得黑红一片,兀自汩出点点腻滑,也不知用上多少宝贵的“蛇蓝封冻霜”,出血的状况却依然没有好转。
--断面平滑如镜,伤口却极难止血,正是岳家名刀赤乌角的特征。
(果然是他!)符赤锦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四下巡梭,只见平时楚啸舟佩在腰间的那柄单刀还在,被随意搁置在榻边一角,兴许是急救裹伤之际,不知谁解下一扔,以免挡路,但另一柄刀却不见踪影--“食尘呢?”她面色一沉,森然道:“刀到哪儿去了?”漱玉节面无表情,轻轻击掌,一名垂手侍立的黑衣女郎应声上前。
“你说。
”“禀宗主:今早少宗主与楚敕使不顾婢子们的劝阻,执意下山去寻符姑……符君,婢子们遮拦不住,跟了一阵,就没了她二位的踪迹。
“众姊妹散开找寻,正午过后不久,才在小陵河下游发现楚敕使。
他说少宗主被岳宸风所擒,就昏了过去,没见有食尘的下落。
至于城里的情形,须问菱组的其他姊妹。
”小陵河乃是酆江、赤水间开凿的一条人工运河,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几与越城同寿,同时也是连接城池与浦港的枢纽。
南船北马在越浦下锚登岸,须改换小一点的沙船,循小陵河至城下;离人别赋、归客洗尘,也多假小陵河的砌石柳岸为之。
漱玉节接连问了几名潜行都卫,渐渐拼凑起事情发生的过程:原来琼飞被耿照一把摔晕,醒来之后,一口恶气全都移转到符赤锦身上,拉着楚啸舟去“杀人灭口”。
她大剌剌的进了城,打听到岳宸风不在城内,居然大摇大摆地杀进驿馆,逢人就打,要他们“把贱人交出来”。
“说!”她揪着驿馆官员的衣襟,勒得他面色酱紫,几乎难以喘息:“符赤锦那个婊子在哪里?没人,我打下你们一口牙,教你们喝风去!”那官员哪里说得出来?一眨眼便吐出满嘴碎牙和着血,痛得晕死过去。
好不容易有一名马夫供出“曾见符姑娘套了车”,两人趁着衙门官差还没赶到,乒乒乓乓打烂了大堂里的几凳古董,扬长而去。
后来不知怎么,在城外遇上了还没走远的岳宸风,下场便如眼前所见。
潜行都里负责监视城中驿馆的菱组一行,只见得两人离开,却未见岳宸风回来,推断琼飞与食尘都被他顺道带去了谷城大营,是以不曾看见。
五帝窟所布置的眼线,并未远及谷城,岳宸风一出越城浦,形同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唯今之计,就只有“等”而已。
符赤锦本想说“你那白痴女儿是怎么教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冷笑:“你最好祈祷你一手调教的楚啸舟是个脓包,一照面便断臂失刀,给人扔进了河里。
要不然,用不着我同他说什么小话,你自己掂一掂要用几条人命,来填小和尚那个血坑。
”忽听薛百螣厉声道:“娃儿!你说这话,与叛徒有什么两样!”怪眼一睁、精光暴绽,全身杀气迸发,缓缓站起身来。
“薛公公!”堂后一声轻唤,何君盼端着煎好的汤药掀帘而出,交给榻边的黑衣女卫,转头对符赤锦道:“我看,你也别回去了。
岳宸风所知难测,那人对谁都是冷酷无情,你留在那儿也没个照应,实在是太危险。
”“留在这儿才危险。
”符赤锦蔑声哼笑:“我劝你们别想着救人。
少打什么坏主意,人还有回来的机会;莫给了人家借口,平白赔上一个女儿。
”咯咯几声,掩口而去。
此时,守在外围的众多好手都堵到堂前,阶下黑压压一片,几十只恶狠狠的眼睛直视着丰腴白皙的葫腰丽人,一步也不让。
符赤锦全无惧色,昂首蔑笑:“漱玉节!管好你的狗,别教它们挡路,难看死了。
”漱玉节霜颜覆雪,拂袖叱道:“让她走!”堂外众人沉默半晌,捏紧拳头,缓缓让出一条路来。
“传我号令,”帝窟之主咬了咬牙,色一片静漠,朗声清道:“从现在起,谁都不许离开此地,不许前往越城浦救人,违令者视同叛徒,五岛永世难容!”薛百螣重哼一声,怒道:“你是她妈你都不肯救,还不让我这爷爷去?”漱玉节头也不回,冷道:“身为母亲,我可以陪女儿一起死。
老君若在岳宸风面前露脸,没有一击杀他的把握,我须点多少人马妇孺与你陪葬?”薛百螣双目圆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片刻才垂肩低头,“砰!”起脚踹飞了一张颇沉重的黑檀绣墩,容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符赤锦出了王舍院,嚣狂的蔑笑一凝,忽变得无比凝重。
载着她来的骡车早已在门前久候,她扶着车栏撩裙而入,信手放下小窗内的纱幔子,面上再也没有笑容,雪白腻润的丰腴娇靥微微靠着窗边,眸光空洞,似是心事重重。
早在骚乱发生之前,耿照便已溜下屋脊,避开众人的耳目,之后又抢在符赤锦前头溜出王舍院,弄来了一辆小巧的髹漆牛车,还有一套仆役的粗布衣裳,一顶遮住光头的油竹编笠--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方面也越来越像明栈雪,想象力与行动力同样出色,总能在需要时变出合适的道具,或为手边仅有的东西发明合适的新用法。
现在,莲觉寺法性院的少年僧人摇身一变,成了城中贵妇的牛车车夫--当然,车厢里不只没有盛装打扮的雍容美妇,恐怕连只死老鼠也没有。
他驾着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