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聪却有一种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感觉,浑身涌动着一种少年人的热血,激情澎湃。
周班头捡起叶小天的拐,递到他手边。
叶小天接过来,「笃笃笃」
地走到签押房中间,环顾四周的捕快与皂隶,望着他们那一双双信任、支持的目光,笑了笑道:「县丞大人被人殴打至重伤,这事儿,是谁干的呢?」
众捕快正在热血沸腾的当口,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方才在孟县丞面前,他们当然要坚决否认是艾典史发飙,可先在……典史大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李云聪到底是在县衙六房里混久了的老油子,年岁又大些,情绪冷静得快,脑筋只是稍稍一转,就明白了叶小天的意思。
李云聪道:「大人,孟县丞负责本县司法。徐林等人横死街头,其余党找不到真凶,就迁怒于本县县丞,将县丞大人打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众捕快这才反应过来,立即七嘴八舌地应和:「不错!就是徐林、祥哥儿一群人的余党,那些地痞无赖真是太猖狂了!」
叶小天道:「本官刚刚上任时就说过,要严厉整顿本县治安。不想这些人竟然如此猖狂,连本县县丞都敢肆意殴打。马辉,你带人去把那几个泼皮逮捕归案,就此揭开本县打击豪强无赖、清理作奸犯科行动的序幕,以使我县成为安居乐业、路不拾遗的清平世界!」
马辉恭声道:「是!」
马上一摆手,领着几个捕快便离开了。
李云聪凑到叶小天身边,低声道:「大人,孟县丞总是会醒的啊……」
叶小天也压低了声音,问道:「计将安出?」
李云聪咳嗽一声:「大人这么问可没意思了啊!您要是还没想好主意,会和他如此翻脸?」
叶小天眼珠转了转,黠笑道:「其实呢,县丞大人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想阴我,我还正想黑他呢。」
李云聪一向只会损人,听了这话难得地赞没了一次,抚掌叹道:「君子之治人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人此举大善,大善!」
苏循天在一旁听了也想拍拍马屁,憋了半天,开口赞道:「大人与孟县丞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叶小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只是没想到他比我下手还快。既然如此,咱们也该兵贵速了!」
李云聪和苏循天互相看了看,苏循天便主动请缨道:「大人,这事我拿手!」
叶小天想了想道:「成!那就你去办吧。」
李云聪本来担新苏循天不靠谱,转念一想,苏循天是县太爷的小舅子,由他去搜罗孟县丞的黑材料,县太爷就不好质疑了,而且这也能给其他人一个县太爷站在艾典史这边的讯号。
虽然说这位县太爷是个摆设,可他毕竟是朝廷任命的本县正印,这杆大旗多少还有点用途,起码艾典史讨伐自已的顶头上司算是出师有名了。
望着叶小天的背影,李云聪的眼有些复杂,他知道叶小天是假典史,自然也知道葫县官员们本来的打算,他很想对叶小天吐露实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叶小天一旦知道整个葫县全体官员联手给他挖了个坑,正等着埋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叶小天当机立断,选择马上熘走,眼下这个局面又该如何收拾?好在叶小天和孟县丞以及齐木现在斗得如火如荼,这种情况下没人敢动他,这反而保证了他的安全,倒也不急着说出真相。
想到这里,李云聪便沉住了气。
孟县丞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关进大牢,他没想到叶小天竟然这么疯狂,竟敢把他这样的一位朝廷命官,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关进大牢。
这种情况下他再也顾及不了那个秘密可能造成的影响,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他是假的!他不是典史,他不叫艾枫。艾枫早就死了,他叫叶小天,他是假典史!」
一个狱卒同情地看了看孟县丞,对另一个狱卒道:「县丞不是真叫人打坏脑子了吧?」
另一个狱卒叹口气道:「谁知道呢,天有不测风云呐。哎,你离牢门远点儿,有些疯子是会咬人的。」
两个狱卒一边说一边走远了,孟县丞更加疯狂地叫喊起来。
叫着叫着,一盆水「哗」
地一下从旁边泼过来,淋了他一头一脸。
这味道貌似……孟县丞舔了舔嘴唇,感觉味道不太对。
孟县丞扭头一看,就见隔壁牢房里有一个大汉,大概是嫌牢里闷热,衣服都脱光了,赤条条的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只木桶,瞪着牛眼冲他大吼:「你噶哈呢?爷爷俺睡得正香,被你这厮大呼小叫的给吵醒了,你有病啊!瞧你那熊色,还装疯呐?俺毛问智在这都关了七年了,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傻鸟。实话对你说吧,你就是装疯也出不去的,这一招爷爷俺八年前就试过了!」
孟县丞愕然道:「八年前就试过?你不是说七年前才入狱?」
毛问智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贼厮鸟原来还是一只笨傻鸟,爷爷就不能先越狱,然后再入狱吗?哦……你这是跟俺装傻啊,俺实话给你说,装疯没用,装傻更没用。俺从小就会装傻,可就没一次能瞒得过去,还是老被俺爹娘揍。你老实点儿啊,麻熘儿滚一边儿蹲着去,要不俺削你。」
毛问智说着,就把桶一扔,躺回稻草堆里,说道:「今儿亏得俺还没大解,要不泼在你头上的就是一砣黄金啦!」
「什么?」
孟县丞也是被叶小天和那班皂隶衙役打坏了,鼻子也受伤,嗅觉不太灵光。
听毛问智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混蛋手里拎的是马桶,那么他泼出来的就是……孟县丞立即弯下腰狂呕起来……花知县气急败坏地站在叶小天的签押房,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绕着叶小天不停地打转,不停地长吁短叹,不停地拳掌相交,一副焦灼不已的模样。
他见叶小天这人有点疯,倒是不敢拿官威来压人,况且他也没什么官威,因此只用埋怨的语气道:「艾典史,孟庆唯可是本县县丞,就连本官也无权处置他。罢官免职那得朝廷说了算,更不要说把他关进大牢了。「叶小天对花知县道:「事是我干的,如果有错,我来负责!」
「你?」
花知县暗暗苦笑,叶小天如果是真典史,这事自然由叶小天负责,自己身为一县正印虽然也有管教不严之过,朝廷也不能对自己有太多苛责。
可叶小天是假的啊,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假货在这件事上顶缸,否则朝廷一旦派人追查,一个不慎,授意他人冒名顶替朝廷命官的罪责就要暴露。
如果让叶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死掉,倒是可以让他担下这份罪名。
可眼下这种情形一旦叶小天死了,谁会相信他是寿终正寝?自己是葫县县令,在自己治下居然有豪强刺杀朝廷命官,可见自己这三年来是如何的无所作为,自己这个县太爷也就干到头了。
这个后果,花晴风刚刚想到不久。
他曾很天真地提议干掉叶小天,从而解决与齐木的对抗。
当时孟县丞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他很久,事后花晴风翻来复去反复思考,近来才明白这个道理……如此说来,竟是只能任由叶小天胡闹么?这时许浩然悄悄走进来,对叶小天低声耳语了几句。
叶小天色一喜,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如果已经拿到孟县丞的犯罪事实,人赃并获,难道也不能处置他?」
花知县一呆,道:「你说有人举告?你有确凿罪证?」
苏循天兴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向叶小天一抱拳,难掩得意地道:「典史大人,卑职奉命调查孟庆唯不法事,现已拿到确凿证据。」
叶小天方才已听许浩然悄声禀报,说苏循天已经炮制了一条罪状,足以让孟庆唯的被暂时羁押合理合法。
只要能先拿到一条罪状,有了理由公开调查他,找到真正的罪证谅来也不难,倒不必学孟庆唯一般,完全用莫须有的罪名害人。
以叶小天的身份,想用莫须有的罪名扳倒一个县丞也是不可能的。
叶小天咳嗽一声,得意地看了花知县一眼,用严肃的语气对苏循天道:「孟庆唯犯下何等罪行?县尊大人当面,你仔细道来。」
苏循天道:「县尊大人,典史大人,这孟庆唯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禽兽不如。身为一县县丞,司法之主管,他竟知法犯法,在家中地窖里囚禁了一个人,一呈私欲。」
花晴风骇然道:「竟有此事?」
苏循天道:「正是!大老爷,本来呢,孟县丞被宵小undefed
搜不到,那就只好栽赃陷害了,这种事儿苏班头是很喜欢干的。
书房里面,马辉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奈何一个大字也不认识,最后把大手一挥,吩咐道:「不管墙上挂的桌上铺的还是架子里搁的,但凡上面有字的,不管是纸张还是瓷器陶器铜器铁器,统统搬回县衙,请典史大人验看!」
孟县丞有一位老妻,另有四房小妾。
除了妻子住处还算素雅,四个妾室的住处都是金碧辉煌,各种器皿、字画、珠玉、古董琳琅满目。
许浩然看着这些东西,冷笑道:「一个月五石米的官,攒得下这份家当?定是贪污索贿而来,统统搬到县衙,请典史大人过目!」
苏循天跑到孟家后先去上了个茅房,他从茅房出来,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小声对一个捕快道:「找到孟家的地窖没有?赶紧去找,找到了还得伪装成淫窝呢。」
苏循天说着一抬头,恰好看见许浩然指挥皂隶从孟县丞几房妻妾房里往外搬东西。
孟县丞的四房姨太太和十几个通房大丫头都站在院子里,有的色凄惶,有的哭天抹泪。
苏循天登时双眼一亮,大声道:「孟庆唯什么时候纳了这么多妾室,我怎么不知道?你看看,这么多花不熘丢的大姑娘,难说里边就没有被他强抢来的民女!统统押回县衙,由本都头一一审问!「这时,一个捕快跑过来,兴奋地对苏循天道:「苏班头,找到地窖了。」
苏循天大喜:「走,去看看!」
临走他还没忘了叮嘱另一个捕快:「这些女人,统统押回县衙去,一个都不能少!」
苏循天兴冲冲地跑到孟家后院,捕快们聚集在后花园最尽头的一块草地上,刚刚撬开一个地窖入口,又顺了把梯子进去。
有人往里探头瞧瞧,见地窖很宽敞,里边阴沉沉黑同同的没有半点光亮,便叫人取来一支火把,正要进去探看。
「我来,我来!」
苏循天赶紧招呼一声,抢过火把,顺着梯子率先爬了下去。
「啊!这么大的地窖,难道是为了存储大白菜?不可能嘛,哎哟,这儿有几个桶!」
苏循天拍了拍放在旁边的一只木桶,听着闷闷的声音,兴奋地道:「这桶不是空的,里边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快打开!」
跟着下来的捕快用刀将桶盖撬开,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苏循天举着火把仔细照了照,纳罕地抓起一把,摊开在手上,在火光下仔细端详:「咦?这是什么玩意儿,难道是炭粉?」
那个捕快只吓得魂飞魄散,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边回头大叫:「班头,火药!火药!那是火药!」
苏循天突然反应过来,嵴背一挺,尖声大叫了几声,随即撒腿就跑。
苏循天跑到地窖口都不用手扶,一只手举着火把,迈开两条腿就顺着梯子跑了上去。
大明帝国禁止外运的主要物资包括盐、铁、火药和茶,此外就是铜钱。
针对不同的国家,这些严控的物资又略有区别,比如说北方国家,盐、铁和茶就是严控的物资,可是对于南方沿海国家,禁盐就不必了,那里也不会查这些东西。
但是有一样东西,是朝廷绝对严格控制的,那就是火药!这属于军用物资,不管是私下购买、屯积还是运输,抓到了都是大罪。
而孟县丞家后花园的地窖里竟然屯积了十几桶火药。
地窖里储藏了大量火药,当然不可能再成为孟庆唯的淫窟了,谁会选择这种地方鬼混?除非他想在飘飘欲仙中真的飞仙。
所以,苏循天的栽赃很容易就被戳穿了,但是……现在还有谁在乎呢?不管孟庆唯屯积火药是为了高价卖给山地部落,还是通过驿路经云南运往南方诸国,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罪,铁证如山,他倒定了!孟县丞被抓,而且是被他的下属,铁项典史下令抓捕,随后从他家里搜出了如山铁证,这个消息迅速轰动了全城。
每个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这件事,谈到叶小天时,没有不竖大拇哥的。
安南天就竖着大拇哥,赞不绝口:「好小子,有一套!敢对顶头上司下手的,世间能有几人?你要知道,没有一个上司不忌讳扳倒过上司的人,这位艾典史的仕途,从此坎坷了,可他依旧义无反顾,这就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展凝儿撇撇嘴:「这么了不起,当日在黄大仙岭上还不是望风而逃?」
安南天摇头道:「此言差矣,孰不闻好男不和女斗?」
展凝儿俏眼一瞪,娇叱道:「你说什么?」
安南天赶紧道:「啊!我是说,事事都争,那不是好汉,而是愣头青,或者说是贪得无厌。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大丈夫。」
展凝儿想了想,没有再说话。
安南天知道沉默对这个一向喜欢要强的表妹来说,其实就是认同了他的看法。
安南天笑了笑,又道:「这个人,我想提醒太公注意一下。」
展凝儿乜着他道:「这样一个小人物,能入得了外公的法眼?」
安南天道:「每一个大人物,都是从小人物开始的。葫县,虽然已被我们视为遗弃之地,但是这块土地上,却未必不能出几个杰出的人才。」
(第十八章完,请期待第十九章《激情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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