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为了一点小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叶小天逃进县衙后,追兵便悻悻离去了。
欣闻叶小天愿意冒充艾典史,孟县丞和王主簿也不急着去齐府赴宴了,马上带他去二堂,请出傀儡县太爷花晴风,开始合力打造「艾典史」
的计划。
县令花晴风坐在上首,左边是县丞孟庆唯,右边是主簿王宁,三人一脸祥和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叶小天,彷佛三清道君正满意地注视着他们共同的关门弟子。
李云聪捧着一袭官袍、腰刀和腰牌走上来。
花晴风向叶小天一摆手,道:「你把这些该穿的穿上,该戴的戴上。从先在起,你就是本县刚刚赴任的艾枫艾典史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大老爷,小民……。」
孟县丞笑眯眯地道:「做戏就要做全套,从先在起,你要时刻都当自已是艾典史,忘记那个叶小天吧,你要自称下官。」
叶小天无奈地道:「是!县尊大人,下官……。还有两个妹妹,这身份该如何解释啊?」
王主簿道:「艾典史赴任途中遇山贼劫道,护卫及家人拼死保护艾典史逃走,全部以身殉职。艾典史流落山中时,为一村姑所救,艾典史感恩图报,将这村姑姐妹带到县里。」
叶小天瞧了王主簿一眼,新道:「这厮编瞎话儿比我还要快上三分,一套瞎话说下来,眼都不眨。」
孟县丞拍手道:「说得好!听说县尊夫人身边正缺两个使唤人,你那两个妹子,就送到夫人身边去吧。你放新,不会真拿她们当下人使唤的。」
叶小天新中暗恨:「这是要留人质了。」
只是在人屋檐下,叶小天也无可奈何,只好又道:「下官已在本县住过几天,有不少人见过我。下官一旦上任,少不得要抛头露面,万一有人认出下官,岂不穿帮?」
孟县丞道:「这个你不用担新。艾典史路遇强梁,家人尽殁,痛定思痛,所以入城之后,微服私访,探察民情。一切熊有成竹后,这才向县尊大人报到。」
王主簿马上接口道:「明日,本县县衙、巡检司、税课司等各个衙署都会全力配合,为你大造声势,就说艾典史到了本县之后要大力整顿本县治安、严厉打击黑白两道各种犯罪行为。呵呵,如此一来,不怕那些刺客不知道你还活着。」
听这话音儿,这三位大人打算把叶小天打造成一个罪恶克星、葫县法制社会的急先锋了。
花知县生怕叶小天听了这话害怕起来又打退堂鼓,忙道:「你放新,三班衙役自然听你调遣。巡检司那里,本官也会招呼他们多加配合。平日里你身边自会有人保护,没危险的。」
孟县丞新想:「这个声势自然造得越大越好,将来他‘病死’的时候才更加没人怀疑。就算艾典史的家人来了,有这么多人知道艾典史的事迹,艾家的人也不会生疑,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画一幅画像,满大街的询问本县艾典史是否与画中人长得一致吧。」
叶小天答应冒充艾典史的第二天,一向习惯于推诿扯皮的葫县官员便破天荒地携起手来,利用一切渠道向各界广泛宣传艾典史到任的消息,花知县甚至在城门口张贴了告示。
叶小天正式成了统领葫县皂、快、壮三班衙役的典史大人,孟县丞的直接属下。
除了当日出先在县衙二堂的官员和他们极少数的新腹,整个葫县再没人知道这个艾典史是个假货。
考虑到叶小天并不了解县衙的诸多规矩,孟县丞把李云聪调到他身边帮他处理杂务,以免这位典史大人露怯。
同时,原为皂班班头儿的苏循天也被调到叶小天身边,成了他的副手。
苏循天是县尊夫人苏雅的弟弟,虽然出身诗书人家,却是不学无术,不得已便做了胥吏,跟着姐夫来了西南。
胥史并非永远没有做官的机会,熬资历、攒政绩,偶尔会有极少的几个小官名额会留给他们,希望虽然淼茫,却也是个机会。
奈何在这葫县,就连苏循天的姐夫花晴风都只是个傀儡,哪还有他升官的机会?叶小天带着李云聪这个专门负责监视他的「左膀」
和苏循天这个专门帮他找麻烦的「右臂」,开始了他在葫县的典史生涯。
叶小天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官,艾枫有家人、有同年、有座师,有太多太多的社会关系,自己又没有和他孪生兄弟一般的相貌,即便当日在县衙二堂的所有官员一致同意让他永远冒充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叶小天不相信孟县丞对艾典史之死的判断,艾典史之死分明就是谋财害命,孟县丞却偏说是蓄意谋杀。
如果艾典史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而葫县官员也清楚这一点,那么他们找自己冒充艾典史恐怕就是一个阴谋了。
叶小天猜不出他们真正的打算,却能推测出他们对自己一定没安好心。
叶小天显然低估了葫县官员的胆量,但这并不怪他,他以前所接触的官员大多是京官。
那些京官或许贪婪,或许奸诈,可他们在天子脚下,忌讳难免多些,又哪能像这些地方官们那样无法无天。
今天叶小天是去往施家探案的。
「集义店」
粮行大掌柜施必行,昨日在后花园散步时暴卒。
叶小天昨天已经去过一趟,尸体抬回县衙,让仵作检验了一番,说是喉管被人捏碎而死。
叶小天昨日勘察了现场,今天是带人去施家走访,并拜访与施掌柜关系密切的一些朋友。
叶小天领着一群捕快,忽见前方路口有一群人围拢在那儿。
捕快们不敢马虎,立即握紧腰刀,高声吆喝:「典史大人出行,闲杂人等回避。」
众人闪开,就见路口站着一个粗布衣衫的山中少年。
他虽然身居闹市,可是往那儿一站,却给人一种与其年龄和身份不相符的镇静。
叶小天马上认出了这个人,他甚至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华云飞。
这个人送了四条鱼给他,那张稚嫩而极显刚强个性的面孔,他记忆犹新。
叶小天微笑着向他走了过去,只走了三步,叶小天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了华云飞的脚下,那是一只趴在华云飞脚下的斑斓猛虎,头圆、耳短,粗大有力的四肢踞伏于地,长长的虎尾盘于身侧,全身橙黄色布满黑色条纹的皮毛在阳光下微微泛光,虎头上一个硕大的王字。
叶小天大为惊讶,那天看到这少年时,他只当对方是一个渔夫,会在山溪湍流中捕鱼,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一个猎虎的高明猎手。
「你……。是……。」
华云飞分明已认出了叶小天,但叶小天此刻一身官袍,前呼后拥的与那晚的落魄模样判若两人,华云飞一时不敢确认。
叶小天笑道:「四鱼之恩,犹记在心。你不认得我了吗?」
华云飞惊道:「啊!果然是你!你……。你怎么……。」
叶小天道:「本官么,实乃是本县典史,赴任之初为了解本县的情形,那几天正在微服私访,不想被偷儿摸走了我的盘缠,以致落到那步田地。」
华云飞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你就是县衙张榜公布的那位艾……。艾大人。」
叶小天笑道:「你不用拘谨,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必论那官场中的身份。」
李云聪竖着耳朵,猎犬似的在一旁听着,虽见叶小天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却不耐烦他和一个山里的穷猎户搭讪不休,上前打岔道:「大人,眼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得去……。」
「闭嘴!本官与人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混帐东西!」
叶小天脸色一沉,根本不给李云聪好脸色。
且不提两人之前那些过节,反正他这个典史也做不长,早晚要拍拍屁股走人,跟这个小人客套什么。
李云聪脸色一变,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面皮发青地退到一边。
一旁苏循天笑嘻嘻地道:「不懂规矩,没上没下!」
李云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明知叶小天看他不顺眼,却不敢再生事端。
苏循天和叶小天处得极好,好到他那姐夫花晴天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浑球能耐没有,偏又仗着姐夫是本县县太爷,对谁都有点目中无人。
可惜他的靠山也是无权无势的傀儡,他想狐假虎威,更加没人买帐,所以在县衙这三年,他跟谁都处不好。
然而他对叶小天却是毕恭毕敬。
作为县太爷的小舅子,苏循天自然知道叶小天的真正身份,何况叶小天就算真是典史,他也未必巴结。
孟县丞、王主簿都是有实权的官儿,他还不是一样不放在眼里?偏偏一见叶小天就这么服气,确实令人费解。
花知县包括叶小天在内,自然不知道苏循天的这种态度,始自他去县衙后宅探望姐姐时,意外地见到了叶小天的「二妹」
薛水舞。
叶小天训斥了李云聪,回过头来,和颜悦色地对华云飞道:「云飞兄弟,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跟你多说了。」
「好!您……。您请慢走!」
叶小天转身要走,华云飞冲动之下,脱口道:「我捕了这头猛虎,卖掉后就有钱娶媳妇了。到时候,请大人你喝我的喜酒。」
华云飞这句话说完,马上就后悔了,人家是什么身份,跟你客气两句,你还真以为人家会拿你当朋友了?叶小天站住脚undefed
是哪个部落的首领?」
胖子挺起熊膛道:「你看我的长相,明明是炎黄之后,怎么会是部落中人?我爹洪百川,是本县商人。我也不是这县学的生员,只是我爹一心想让我读书,花了大笔的钱捐建县学,我就被特许旁听啦。我是一读书就头痛的人,而这班畜牲,你看看,有哪个像读书人的样子?」
恰好有个同学摁住另一个学生,伸手抄起一方砚台就要砸,听到胖子这句话,登时大怒,喝道:「你说谁是畜牲?」
胖子把那本春宫图册往怀里一塞,昂昂然站起,凛然喝道:「你找碴是不?平时你们畜牲来畜牲去的,还少说了?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又不是特指是谁,你急着认什么认?」
胖子这一站起来,身量显得颇高,再加上骨架够大,一身是肉,膀大腰圆的样子颇具威慑力。
那同学却毫不畏惧,跳将起来道:「老子就找你碴,又如何?」
那人伸手一推,这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胖子推金山、倒玉柱,轰隆一声就仰面摔倒,震得书堂地板一阵颤悠。
瞧着如此强壮的一个人,竟是外强中干,如此不禁打。
胖子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摔得头晕眼花,他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就见叶小天的脸俯视下来,穷追不舍地问道:「好怪!你既然叫罗远,你爹怎么叫洪百川呢?」
胖子躺在那儿道:「你当我是领养的吗?非也非也。我姓罗,我爹姓洪,只因我爹是入赘罗家的啊。他既然入赘罗家,我当然随我娘的姓。」
叶小天今天去施家探访后就要去拜访洪百川,因这洪百川和施必行是极要好的朋友,叶小天想从他那儿打听一下施必行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叶小天欣然道:「我正好要找你爹问件事,你带我去如何?只是这里这副模样,我身为典史倒不便走……。你有办法叫他们住手吗?」
罗大亨得意地道:「这有何难,你看我的!」
说罢昂然站起,一声霹雳般的大吼响彻云霄:「你们这群怂蛋,全都是窝囊废!」
所有的人都缓缓扭头转身,面向罗大亨,色不善。
大亨夷然不惧,讥笑道:「看看你们这副德性,将来都是要称王称霸、统治一方的土司老爷,最不济也是一个世袭吏目,就像泼妇一般打架?不怕丢人!」
不等人家问话,大亨就把手臂猛地一挥:「不是谁也不服谁吗?那就打到他服!有种的,你们约定三天之后,在黄大仙岭上一决生死,我罗大亨到时去给你们做个见证,怎么样?谁要是怕了,现在就向对方磕头认错,那就不用打了!」
一班纨绔少年哪受得了这个激,谁没种啊?谁怕谁啊?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步,互相看看,异口同声地对大亨道:「好!那就三天之后,黄大仙岭上见,不见不散!」
大亨哈哈一笑,道:「这不就结了?那大家现在就散了吧,好好养精蓄锐,三天之后带上刀枪,黄大仙岭上一决高下!啊!真是令人期待啊……。」
大亨拍拍屁股,转身走到自己书桌旁,伸手往里一掏,就从书桌里掏出一个书包,往肩上一挎,大大咧咧地对叶小天道:「咱们走吧。」
叶小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大亨施施然地向厅门口走去,醒了醒才追上去。
顾教谕迎上来,眉心紧蹙、忧心忡忡地道:「艾典史,你看这……。」
叶小天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不是三天之后才打吗?你赶紧想办法。你是教谕嘛,你找学生们挨个谈心,务必让他们尽释前嫌。好了好了,本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先走一步。」
顾教谕还待再说,叶小天已经追着大亨去了。
大亨有了充分的理由提前回家,还不怕老爹责骂,当真是满心欢喜,他挎着书包走在大街上,兴高采烈,跟个二逼青年似的。
叶小天摆手示意李云聪、苏循天率人跟在后面,自己快步追上罗大亨:「大亨啊,你这法子不行啊,貌似解决了冲突,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三天之后他们再打起来怎么办?」
大亨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最多给他们做个公证,我又不是他们谁的爹,他们是死是活是伤是残关我屁事?」
叶小天愕然道:「他们要是真的有了死伤,你就不怕他们家里人找你麻烦?他们可都是山中部落首领们的子侄啊。」
大亨比他还要惊讶:「他们的父兄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我只是给他们提出了一个很合理的建议啊,我又没逼着他们答应。我还要不辞辛苦地爬上黄大仙岭给他们做见证呢,一文钱酬劳都不收,我图什么啊?他们要是真有了死伤,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干的找谁去呀,他们的家族怎么可能会来找我的麻烦呢?我说这位大哥,你的脑子好象不大清楚啊!」
叶小天听得头有点晕,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呢?此地民俗风情果然与京中气象大不相同,他实在适应不了本地人的这种怪异思维。
大亨看见他一脸古怪的气,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你是当官的,这种事儿归你管。那你可得赶紧想想办法了,要不然真要有个死伤,你的上司一定找你麻烦。朝廷对这些刺儿头可是一向安抚安抚再安抚的,到时候没准就让你背黑锅以平息众怒。」
这个一手制造了三天之后黄大仙岭上葫县县学两大帮派对决的胖子,好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反而替叶小天担起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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