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牛絮絮叨叨说着往前挪,长山心乱如麻,不想跟他再缠旧事,就紧走几步撇开他往前赶,下了河滩,见一处青草茂盛的地方,一个人坐在树下看一头矮驴吃草,觉得眼熟,走近仔细一看,才是小得。
小得看见他,眼光里露出怯生的意思,像是心里有啥疙瘩。
他说:“小得,咱从小一堆长大的,有啥恁就说,恁藏藏掖掖的,俺心里也不好受。”
小得像是下了决心,幽幽地说:“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从小恁就强梁,俺比恁影停心里可不服气呢。恁跟白鲜的事,俺没有亲眼见,可是俺心里有感觉,俺恨了恁老长时间。临过来的时候,俺回头一看,才知道老天爷给俺安排的就是这命,俺老李家要传宗接代,不借恁种也得借别人种,俺家有了两支人马,这还得感谢恁。倒是恁家没有男丁,后事咋整还得另说。恁说老天安排的这事该叫人说啥好。白鲜当初看上的是恁,阴差阳错嫁给了俺,一辈子待俺也不错,虽说给俺戴了绿帽子吧,可也给俺老李家续了香火。俺在这里等恁,就是想给恁说,俺已经到这边了,阳世里事就管不着了。桃花这一走,恁就孤单了,恁还有几十年阳寿,就跟白鲜凑到一搭里过,替俺把她照护好。俺那俩孩子,恁也得招呼着,拜托别人俺也不放心。俩孩子当下恼恨恁呢,不要紧,俺这就给他俩托梦,白鲜也会劝说的,过一阵子就好了。咱是两世人了,俺说的都是真心话,不会诳恁。天眼看就明了,俺是阴间人,得趁早走。”
长山一直低头听着,想说啥又没法说,正沉吟间,小得骑上矮驴走了,过河的时候,从空里一步步踏过去,离水面竟有丈数高,过了河,忽然就不见了。
长山正愣怔间,忽见西南方向河道上,一人衣袂飘飘、驾云而来,到了跟前,那人按落云头,款步走来,但见仙风道骨,白面长髯,宛如戏台上的神仙。长山欲起身回避,那人招呼:长山慢走。
声音如此熟悉,长山回头凝神细看,啊呀,才是先生!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莫非先生也过世了么,要不咋会驾云而来?
先生显然看透了长山的心思,徐徐说道:“恁想得对,老夫就是过世了。还记得老夫离开张庄的情景么?当时恁来送信说孩子们要破四旧,让老夫躲躲。恁走了之后,老夫怕天亮了有麻烦,就趁天黑走了,本想回老家去,可走到河里,过木杆的时候,脚一滑,就落水了,当时有点河觞,水不算大,可天黑看不见,老夫又一点不识水性,一呛水,老夫就头晕目眩了。冲到黑龙潭,老夫就归西了。游魂被无常鬼引着,翻山越岭去了丰都鬼城。尸身随水漂进汾河,漂进黄河,一路鱼咬虾啃,等到了东洋大海,骨架也零散了。阎王念俺识文断字、一世行善,让俺做了巡水大使,就是平常说的水神。俺今天巡水路过,想看看故土故人,偏偏就遇见了恁,真是巧了。”
长山趴下给先生磕头:“先生对俺张庄几辈人有恩,最后这样走,是俺张庄对不起先生,俺给先生赔礼了!”
“唉!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最后咋走,都有定数。非人力能左右也。”
“先生教俺小时候识字,长大了做人。俺现在脑子闷住了,一团乱麻撕巴不开,还想请教先生。”
“人鬼两界,天机不可泄露。俺送恁几句话:激流勇退,人心莫负。冤家宜解不宜结。退一步海阔天空。切记,切记。”
先生说完,飘然而去。
长山急呼:“先生,先生!”忽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睁眼一看,脸上、手上都是冷汗,窗户也亮了</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