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言,失言。”洪七发很快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明白我的来意,他语气也强硬起来:“我是请了陆姑娘。不过是百花楼一姑娘,怎么,请不得吗?”
“你说对了!”
我原本渐趋平静的心绪却被洪七发两句话又撩拨起来,一股强大的杀气猝然而发,惊得洪七发登登倒退了两步,面上惊疑不定。
“洪七发你听着,他是老子的女人,赶快放她下来,万事皆休;否则,老子让你通达车行灰飞烟灭!”
我的声音里似是挟着北冥极地的玄冰,搅得周遭寒澈无比,饶是暑意正盛,身边的宁馨都不仅微微打了个冷颤。
而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绝强气势更是压得洪七发几乎喘不过起来,求救似地朝楼上望去。
第八章
“好大的口气!”
楼上的琴声已戛然而止,显然魏柔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不一会儿,从楼上施施然走下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文士来到洪七发身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扫视了那群被我下了膀子正哼哼唧唧的汉子一圈,轻蔑地道:“黄口小儿,以为自己会点旁门左道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也下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文士冷哼了一声:“皇城根下,藏龙卧虎,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通达灰飞烟灭!”
“那你就滚一边给我瞧好了!”我森然道,目光直盯着洪七发,心念电转,光凭洪七发与赫伯权交好一事,我就可以整得他永世不得翻身,只是没抓到赫伯权,倒不宜打草惊蛇。
而眼前这个文士,洪七发见了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想来他就是洪的妹夫,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不过有沈希仪京卫做后盾,区区五城兵马司,我还没放在眼里,心里想好了主意,我大步上前,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一掌将洪七发打倒在地,冷笑道:“通达车行不仅欺行霸市,而且偷逃朝廷税银,他不灰飞烟灭,天理何在?!”
“大胆!”那文士恼羞成怒,喝道:“诬蔑缙绅,罪同谤官,你这小儿叫什么名字?”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佟是也!”心道,既然不想放过洪七发,这廖喜已是得罪定了,便凑到他近前,冷笑道:“廖大人,我劝你回去把一屁股的屎好好揩干净了,不然,日后后悔,可别怨我没告诉你啊!”
说罢,哈哈一笑,将一脸错愕的廖喜推到一旁,昂首踏上了楼梯。
甫一登上二楼,我就看到了抱琴索然立在墙角的魏柔,那纤弱的身影虽然还隐约透着一丝卓尔不群的气势,可看上去却是那么孤单。
一双布满了血丝、略微有些浮肿的俏目怯怯地望着我,竟是茫然失措的楚楚可怜,昔日笑傲江湖的风采已是踪迹皆无。
“师妹!”
我心头忍不住一酸,就连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这个坚强的女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让她看上去竟似完全失去了斗志一般!难道说…是因为百花楼那猝然一遇让她伤心过度了吗?
似乎被我那一声深情的呼唤所感染,魏柔的眸子陡然蒙上了一层迷雾,双臂一松,古琴“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消瘦的肩头止不住地抽动起来。
俄顷,她竟然做出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足疾奔,如倦鸟投林般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死命搂住我的腰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师兄,师傅她…不要我了。”
“你师傅…不要…你?”我大脑一时竟没转过弯来,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师傅不要你了?!”一阵无法遏制的狂喜霎时塞满了我的心,我竟然感到眩晕般的幸福,鹿灵犀竟然把魏柔开革出门了?那魏柔岂不就不再是隐湖弟子了吗?!师傅的遗命不也就与她无关了吗?!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时间,我都有点语无伦次,好在魏柔的情绪比我更加激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呓语,只是伏在我胸前啜泣不已。
望着怀里惶然无助的少女,我满心的欢喜霎时间化成了满心的怜爱,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纤细腰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深情而又坚定地道:“阿柔,你别怕,你师傅不要你,还有我要你!”
“嗯哼!”
一声重重的咳嗽把我从狂喜中惊醒,我这才看清楚了餐厅里的景物。
偌大的餐厅里只在临街靠窗处摆了一张大圆桌子,四周围坐着两男八女。那两个老者年龄相近,都是五十开外,坐在主位上的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清癯,神情甚是倨傲,只顾低头饮茶,却并不怎么看我,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双眸开阖之间偶有冷芒闪动,极是锐利。
陪酒的八个女子都相当美貌,而他身边两个尤甚,且都是十三四岁的雏妓,想到作陪的廖喜已是六品,这老者该是京城颇有地位的大臣才对,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他下首那个面白无须的老者又咳了一声,一双略有些浮肿的丹凤眼阴柔地望着我,显然方才的咳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晚生心忧拙荆,多有得罪,老先生务必见谅!”
我心情大好,言辞自然客气起来。而魏柔听到“拙荆”二字,身子只是微微一颤,却不出言反对,只是我胸腹间传来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她是你媳妇?!”
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两老者不由对视一眼,就连正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大厅中央的六个美貌舞者都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可眼前的情景不由他们不相信——陆昕,这个操着贱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少女,正是我这个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哥的女人!
“你就是陆昕?”宁馨靠近魏柔,一脸匪夷所思。
她没掩饰自己的声音,魏柔就任由她扳过自己的脸,泪水清涕满面,自然愈损容颜,宁馨盯着她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也就这双眼睛称得上勾魂夺魄,再没一处过人之处,那家伙眼界奇高,怎么偏生放你不下?”
我差点冲上去亲宁馨一口,她的无心之言,比我说上一万句都有力。
魏柔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喜色,只是看清楚宁馨的模样,那双环着我虎腰的藕臂突然紧了一下,竟似怕宁馨把我抢走了一般,耳边传来她细若蚊蝇的声音。
“她…是谁?”
听魏柔声音里面充满着一股浓浓的醋意,我兴奋得几乎仰天长笑。
其实,方才固然都是我在表白心声,可魏柔没有反驳已经表明了她的心思,然而我患得患失间一时竟然无法完全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听她为我而吃起另一个女人的醋时,我心下再无所疑,方想开口说话,却听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廖喜喝道:“小子…”
“嗯哼!”无须老者三度咳嗽起来,打断廖喜的话头道:“廖大人,这是一场误会,李公子寻妻心切,做事难免焦躁,你就原谅他则个吧!”
听他阴柔的声音,我顿时想起,他就是那晚百花楼里在我隔壁请客的老者,如此说来,那个高大老人就是那晚的客人了,他精通音律,也颇为欣赏魏柔的琴技,在座的几人中也只有他才会请魏柔出局弹琴。
“可您又不是没听到,这小子猖狂得很!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手段灭了老洪的通达!”廖喜指着我忿忿道。
“那必是公子一时气话吧!”无须老者冲我微微一笑道,显然是想做一个和事佬。
虽然这老者一脸阴柔之相,看起来不那么顺眼,可我还是有点喜欢他了,我无理取闹在先,他竟然能泰然处之,想起那晚宁馨生事这两人也不计较,看来是个讲道理的人。
若不是方才自己话说得太满,我心情大好之下,听他递给我台阶,早就借坡下驴,罢手言和了。
“气话?这小子心肠歹毒着哪!”廖喜虽然不满,可声调却稍稍降低了两度:“老洪头脑灵活,为人仗义,通达的生意才越做越大,就有人心存嫉妒,隔三差五的造谣生事,这小子保不准又是哪个对头请来捣乱的。”
他顿了一下,打量我两眼,接着道:“瞧他那身行头,绫罗绸缎,那口腰刀上的宝石怕是值上千两银子,这么有钱的主儿,老婆竟在娼门里头讨生活,谁信呀?!”
说着转头对高大老者道:“明公,我已吩咐手下前来一品楼,准备将这狂妄小子拿回兵马司严加审问,看他有没有幕后指使,您看…”
那高大老者明公的目光在我、魏柔和宁馨身上逡巡片刻,略一沉吟,才道:“琴为心声,陆姑娘琴声高洁,自有风骨,与这位李公子的关系,松甫你自不必置疑。至于这位李公子么…”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是在哪个衙门做事,兵马司还是顺天府?”
“兵马司可没这号人!”廖喜一怔,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狐疑道:“这小子身上是有点官味儿…嗯?好像还是同行,难道你真是顺天府的?可我从没在郭大人那里见到过你…”
五城兵马司专管缉捕盗贼,与我确是同行,而做这一行久了,自然有种特殊的气势,不仅盗贼见之气馁,同行之间也容易分辨,廖喜津Yin此行久矣,一旦用心,我又未加遮掩,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倒是那明公竟也能大致看出我的身份来,大出我的意料。
“他是南京来的捕头,你当然不可能在顺天府见到他啦!”一旁宁馨漫无机心地道。
“南京?捕头?”廖喜闻言胆气顿时一豪,不怒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道:“一个小小捕头就如此狂妄,南京还真是出人才哪!明公,他们手伸得这么长!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岂不是要翻天了!”
我狠狠瞪了宁馨一眼,却听明公沉声道:“松甫此言差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臣下本分,遇上事端,岂有推脱罔顾之理,又岂分官职大小高低!这位李捕头敢于任事,倒是十分难得!”
听他意外地说出这番义正词严的话语来,我和宁馨都怔了一下,廖喜更是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声“是”,就低头喝起闷酒,眼角余光却是恶狠狠地瞄了我一眼,只有那无须老者神态自若,仿佛明公的一席话早在他的意料之内。
“大人所言极是!”我急着回去与魏柔述说心事,眼下也无心与之争闲斗气,顺水推舟道:“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洪七发和通达若无贪赃枉法之事,我李佟将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在廖喜呵斥姗姗来迟的部下的骂声中,我带着魏柔和宁馨扬长而去,虽然一开始屁股后面少不了跟踪者,可三人中武功最差的宁馨轻功亦有相当的基础,绕了个圈子,很快就把尾巴甩掉。
仿佛是要把今后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魏柔任由我搂着她前行,只是眼中偶尔闪过一丝不安,甚至看宁馨的眼神都隐隐有些敌意。
我不知道隐湖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将魏柔逐出门去,可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定是</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