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达这老小子竟然还会留後手。”我心中暗骂,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件珠衫,果然用料考究,制作精良,不像是膺品。
不过我还是问了一句:“这真是蒋娘子的那件珍珠衫吗?”
“如假包换。”文公达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连说话都有些轻浮了。“这就是从宝大祥扬州店一并搜出的赃物之一,你看看,这是李大功的画押。”
说著,著衙役拿过来一本册子,翻开的那页上面画著珍珠衫的式样图案,旁边就是李大功的画押签名。
看他的模样,我知道我该下决心修改我原来的辩护目标了,该舍弃的我要壮士断腕地舍掉了,虽然李大功和我相熟,不过既然他敢收下贼赃,就该想到有今天,我能把殷老爷子救出来就算对宝亭有个交待了。
我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殷老爷子身边,倒让文公达一时不知所措起来:“王动,你怎麽不说话呀?”
“知府大人,我无话可说,扬州店掌柜李大功忘记宝大祥的祖宗规矩,背弃职业道德,私自收赃,罪该万死,即便大人不治他的罪,宝大祥也不会放过他!”
文公达一愣,半晌才道:“王动,你倒会舍车保帅呀。不过,”他拿起案头的一封书信扔给我,冷笑道:“这是本府从殷乘黄的宅子搜到的,你且看看。”
我展开那封书信一看,这封信是李大功写给殷老爷子的,里面竟详细汇报了他收购这些赃物的前前後後,和究竟收购了哪些赃物,里面不仅提起了这件珍珠衫,就连凤舞九天珍珠簪和合和二仙蓝田佩也霍然在列。
“哈哈,天下竟有这等滑稽之事!”虽然书信的笔迹和李大功的供词笔迹相差无几,可我还是一眼看出了毛病:“大人,珍珠衫名满天下,路人皆知,李大功在行中浸Yin多年,自然晓得。不过,方才学生已经说过,李大功并不清楚凤舞九天珍珠簪和合和二仙蓝田佩的来历,他怎麽会在心中写出这两样首饰的名称?难道卖给他赃物的那个盗贼是个大行家,失踪了二十年的首饰他都认得?而且还要炫耀自己的博学,把自己偷来的东西的来历一一告诉买家不成?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著,我一扬手中的书信,高声道:“大人,学生以为此书信实是伪造,不可轻信!”
“混帐!”文公达的脸顿时涨成了紫色,厉声喝道:“本府已经鉴定过了,这封书信确实出自李大功之手,你敢怀疑本府?”
“学生岂敢!或许贵府的人看走了眼也未为可知呀。”我微微一笑:“大人,可否借笔墨纸张一用?”
文公达和吕守恭虽然心中狐疑,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得不给我准备好纸笔。我笔走龙蛇,模拟著那封书信上面的笔法一口气写了十馀封,等墨迹乾燥之後,就连我自己都有些分辨不出到底那一封才是原稿了。
文公达和吕守恭这才明白我的用意,脸色变得铁青,我不依不饶,让文公达喊出鉴定书信真伪的书吏,他著实忙了一阵子,也没能把原件找出来,我笑道:“模拟他人笔迹乃是雕虫小技,大人为人方正,品性高雅,自然不会想到这种龌龊伎俩,学生结交三教九流,这点鬼把戏便瞒不过我。”
在给文公达戴上一顶高帽後,我凑到他的近前低低道:“大人,你我心知肚明,这封信若是拿到刑部去真的好好验上一验,恐怕对大人前程不利吧。”
文公达狠狠瞪了我一眼,满心怒火无处发,看到那书吏猥猥琐琐的立在那里,竟喝令衙役将那书吏狠狠打了二十棍子,他脸色才好转过来,陪笑道:“多亏解元公机智,险些叫这奴才误了事,不过…”
他阴笑道:“就算这封信是有人陷害,就算殷乘黄不知道扬州店发生的一切,可从他家里搜出的那些赃物他总该清楚吧。”
“大人何出此言?”
此前无论是李之扬还是殷老爷子都未提起过从殷家别院搜出珠宝首饰的事情来,都此刻闻言我真觉得似乎被人打了一闷棍。
“难道是这几天又从殷家搜到了什麽证据不成?”我心中暗忖,想到如此应付总不是个办法,不免盘算桂萼、方献夫的信件究竟什麽时候能送到杭州。
文公达此刻却转了话题:“听说宝大祥鼎盛的时候,属下有七大档手,个个技艺超群,乃是行业中的翘楚。殷乘黄,可有此事?”
宝大祥那段历史虽然辉煌,可这一切已经过去了,甚至成为了宝大祥人心中一个碰不得的伤口,文公达的话显然触痛了殷老爷子,而宝大祥在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显然也远远重於那个罗白衣,他的眼睛渐渐活泛起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缓缓道:“不错!”
“七大档手的每一件作品都该是精品吧。”他拿起桌上的那支凤舞九天珍珠簪:“殷乘黄,这簪子是谁做的呢?”
殷老爷子随口道是周福临周师傅,文公达讥笑道:“不错,这支簪子正是周老师傅的大作。殷乘黄,你并没有老糊涂嘛,你看,你二十年前的事情都记得这麽清清楚楚。来来来,本府让你再看一样东西。”
随著文公达一挥手,一只金镶玉的同心结被放在了桌子上,那同心结并不是通常见到由彩缎做成的那种,却是用一块洁白无瑕的和阗玉顺著天然的纹理加以精雕细琢成的同心结模样,四周黄金包角,金片上饰著繁复的花纹,看著颇为富贵吉祥。
“这也是周老师傅的作品吧。”文公达微微一笑:“殷乘黄,我怕你想不起来,特意找来个人帮你回忆一下。”
我一眼就认出了从屏风後走出的那个三十五六的瘦弱汉子,正是前宝大祥首席大档手周福临的独子、现为霁月斋首席大档手的周哲,我曾经在宝大祥的扬州店见过他一回,虽然事隔几年,可他的模样并没有什麽变化,依旧是苦著一张脸,彷佛别人都欠他银子似的。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一见到殷乘黄便立刻跪倒在地:“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诚恳地道:“老东主,周家两代深受老东主的提携,尚无以为报,却接到知府大人的指令,要周哲鉴定这些珠宝首饰,周哲实在两难。不过,老东主向来教导我们要以诚待人,以德服人,公道就自在人心。今天,周哲就以公心论公事,请老东主体谅。”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有叫好的,也有说周哲沽名钓誉的。
周哲面不改色,起身站在桌前,拿起那只玉同心结仔细端详了半天,最後斩钉截铁地道:“这个同心结乃是我父周福临所制,名字就叫“燕双飞”,取“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之意。”
文公达得意地笑道:“殷乘黄,这你还有什麽话说,你总不能连自己的当家大档手周老师傅的作品都忘在脑後了吧。”
他冷笑道:“这件“燕双飞”本是前杭州将军厉大人的女儿在你宝大祥订做的,三年前被窃,前任杭州府曾专门下文给你宝大祥,让你留意这同心结的下落,怎麽就会出现在你殷家的宅子里呢?是不是七大档手走了六个,你宝大祥再无人能作出这样精美的饰品,看著这麽精美的东西就眼红了?”
他语气愈来愈严厉,最後一拍惊堂木,喝道:“殷乘黄,你宝大祥身为珠宝巨头,竟然买私贩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那,给我用刑,看你招还是不招!”
“且慢!”眼看著文公达就要把刑签扔下,我连忙高声喝道:“大人且慢,那封书信既然可以是伪造的,那这同心结也一样可能是别人栽赃的。何况宝大祥後继有人,殷老爷子何至於窥觊这些赃物,徒坏了自己名声?”
我不清楚是文公达拿不出“燕双飞”是从殷家所得的有力证据,还是他对那封信心存顾虑,竟没有跟我辩论关於栽赃的问题,却反问我道:“你说宝大祥後继有人?就梁思成一个瞎子带著几个徒弟宝大祥就後继有人了吗?”
我转头冲周哲一拱手,喊了一句周师傅,他这才给我见礼,道:“大少,您有何指教?”
“周师傅,听说这珠宝行业里的工匠没有个十年八载的根本出不了师,出师还得有个十年八载的才有可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档手,而成为大档手还得东家肯费银子栽培你,是不是?”
“正是!”还没等周哲回话,文公达已经抢先回道:“宝大祥正是因为培养大档手需要时日,为了挽回经营颓势,才对这些赃物起了觊觎之心!”
“那弟子若是个天才呢?”我并没有理会文公达,继续问周哲道。
“那恐怕也需要四五年的时间才能出徒吧。”周哲有些拿不准。
“这叫什麽天才!”我淡淡地道,转头向堂上道:“大人,在下乃是一读书之人,没错吧?”
或许是因为我每次转移话题都让文公达措手不及吃了暗亏,这个简单的问题竟让他迟疑起来,倒是堂下有人喊道了句:“解元公都不是读书人,天下还有几个是读书人呀!”文公达这才点点头。
我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石递给周哲,道:“周师傅,这是一块上好的和阗玉,只是还没有琢磨过,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周哲皱著眉头,不解地点头称是。我问他带没带雕刀,他说那是他吃饭的家伙,怎能不随身携带。我说借我一用如何,周哲倒爽快,立刻从布袋里抽出一把雕刀递给了我。
堂上堂下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望著我,看我手中的雕刀漫不经心地切向那块玉石,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个王解元竟然要表演玉石雕功了。
只是见我那一刀就将玉石切去了几乎一半,如此浪费材料惹得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只有周哲的神色却立刻变得很是凝重,轻轻道了一句:“好刀法!”
众人这才明白我这刀敢情是大有学问,一时间堂上堂下顿时鸦雀无声,能听到的只有我切割玉石的“吱吱”声。
随著我雕刀不断飞舞,那玉石的形状渐渐清晰起来。
“咦?这不是“燕双飞”吗?”眼尖的人忍不住叫道。
“正是“燕双飞”!”我把刚雕刻完的玉石递给周哲:“再琢磨一番,虽然赶不上“燕双飞”,可也能凑合一阵子了,”
“岂止是凑合,这简直是件精品,刀法简洁明快,流畅自然,就是家父壮年时也不过如此!”
周哲满脸惊讶道:“原来大少深藏不露,乃是此道</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