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个青年漫步行来,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履平地,整个人身姿轻盈,步履矫健,似要随风而去。
他面容俊朗,身形修长,年龄不过弱冠,剑眉下两颗星目明亮深邃,净如秋水,透出无尽的玄异,似能让人心神沉静,忘却烦忧。
青年行到桃林,见满目桃花摇曳飞舞,不禁心中惊异,似这般时节,桃花早已凋零,又怎生得这番景象?再向前一步,耳旁似有流水潺潺,碧波荡漾,令人心神徜徉,如坠梦中。
温暖的阳光抚照身上,阵阵香风扑面,青年闭上眼睛,感触耳畔流水,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彷佛在久远的过去,又彷佛是苦寻的未来,彷佛早已尘封忘记,似乎又即将苏醒忆起。
忽然,面前场景一变,耳边呢喃四起,无数桃枝似活了过来,循着某种莫名的韵律摇曳起舞。
乱花渐欲迷人眼,恍惚间,整个天地似乎都在倒转,月升日落,冬去秋来,时光以颠倒的方式在自己眼间快速滑过。
根根飘舞的桃枝,似探入了脑海,抽丝剥茧,将现在与过去相连,回忆与遗忘并现。
青年脑海一空,隐约记起融魂派中记载的某个阵法,又似乎有所不同,随即身躯一软,陷入了一场幻梦。
梦。
时断时续的梦。
彷佛记忆本身便是断断续续,跌跌撞撞,如他的人生一般。
青年梦睡花阵,重回往昔,神思渐渐飘远,梦中自己本应年幼的身躯,却反而变得高大健壮,甚至白鬓渐生。
彼时青年已化为中年,在自己的记忆中不断回溯,禅门悟道,寻花问柳,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快速划过,又如浮光掠影,眨眼忘却。
时光倒回,中年却渐渐苍老,直到这一日,一道光芒闪过,老年的他和一个疤脸男童一同消失,记忆变成了一片空白。
自此,苍老的身躯复又渐渐年轻,变高变壮,胡髯消无,真正回到少时。
又是一年桃花深处,流水岸边,微风徐来,漫空桃花随风飞舞,恰如此时此刻。
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土丘前,似在低语诉说,又像是已经睡去,飘舞的桃花复盖了他的身躯,将他和整片桃林融为一体,淹没在茫茫尘世。
一道浓烈的情感从神魂深处涌来,让他迫切地想要看清这一刻的画面,然而花阵中的时光似乎触碰到了某种禁忌,再也无法向前追溯。
青年努力睁大眼睛,他知道这一刻是一切的起源,也是一切的答案,强烈的求知让他想要打破束缚,探知本真。
忽然,一道破碎的声音响彻心间,彷若玉瓶炸裂,得而复失,渴望的心田被划开一道痛彻心扉的裂痕,恍惚间,一颗碧绿的种子跃入识海。
那种子灿如晨镜,姹似红尘,照见人生多苦多难,甫一落入心湖便破壳而出,生根发芽,眨眼间无数藤蔓拔地而起,翠绿的枝叶迎风招展,将识海层层遮蔽。
青年心有不甘,似乎想要挣断藤蔓,破开识空,将面前一切看个明白。
然而藤枝坚逾金钢,错综缠绕,早已将识海深深束缚,半分解脱不得。
青年低吼一声,泪流满面,下一刻整个识海骤然一震,在藤蔓的包裹下化作一粒种子,沉入神魂深处。
桃林恢复宁静,暖风流水,绿叶纷纷,再无一朵桃花浮现,彷佛一切从未发生。
阵,无物无形,万物丛生,天地日月,风雨雷霆,真幻存乎一心,莫可名焉。
青年睁眼醒来,神色微茫,似也不记得方才之事,便连那淼淼梦境也如冬雪复地,片叶不存。
忽然,青年双目一凝,起身摄过一只蜜蜂细看。
他目力极好,只见那蜜蜂薄薄的两片翅膀上,分别刺着两个小字:念兹,在兹。
青年心中一动,暗想这终南山深处,玄妙莫测的桃林里,竟有人在蜜蜂的翅膀上刺字,且手法极为高明,纵然他自己擅使针法,也难以做到。
莫非,真的是那人?青年心中一喜,这一路千辛万苦,奉大师之命而来,只为寻得神凋侠侣再次出山,共抗魔教,如今总算有了眉目,不负所托。
只是临走之前,大师让自己带的几句话,现在倒有些记不起来了,好似还有一本经文,让他时常念诵,也记不得内容了,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然而想到那蜜蜂翅膀上刺的字,青年心中却是一紧,来时路上他也听闻些许传言,只道是好事者谣传,心中不以为意,现在看来,传言竟有可能是真的。
「念兹,在兹……」
难道神凋大侠真的已经身陨道消,现在古墓中隐居的只有终南仙子一人?青年摇了摇头,事情究竟如何尚未可知,还是先找到古墓再说,既然桃林和蜜蜂在此,那古墓也应该不远了。
于是,青年走出桃林,沿河岸顺流而去,不久便见到一处渡口。
渡口甚小,两端绳索相连,一条小船贯穿其中,系于此端桩上,随着水流轻轻摆动。
岸边,四个男子手抚刀鞘虎视眈眈,彼此间杀意甚浓。
青年心中一惊,这四人俱是天庭饱满,气息绵长,一身武艺还要高于自己,不禁暗暗疑惑:终南山地脉广博,山林密布,活死人墓又极为隐秘,自己也是在大师的指点下才入得门径,何以此地聚集了这么多高手?既然身影已然暴露,青年心中也无惧虑,上前拱手道:「相逢即是有缘人,在下卓玄青,见过几位前辈……」
江湖淼淼游心梦,孽欲情缘幻浮生。
相逢本是曾相识,守待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