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你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吗?2022年8月11日茂密的树林渐渐陷入越来越深的黑幕中,一股冷风吹过,地上的叶子哗啦啦被吹到半空中四处飞舞,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哭,又有人在笑。01bz.cc
粗壮延展的树枝也变得憎狞可怕,张牙舞爪打开黑黝黝的手臂,抓住面前的一切,旋即吞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有人知道我们到这儿吗?」我吓得哆哆嗦嗦,担心地问道。
「今天早上我和斯年谈过,他知道」爸爸看上去很平静。
「叔叔知道妈妈的事吗?」听到叔叔的名字我更加害怕,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爸爸把车停在路边,伸手拥抱我,「他知道,茉茉」「你为什么告诉他?他如果告发我们怎么办?」我开始惊慌失措,担心爸爸被警察抓走,判刑坐牢,而我则被带出学校,关进专门管教坏孩子的少年收容所。
「茉茉,别害怕。
听我说。
这些秘密对斯年来说是安全的。
你叔叔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不管怎样,你和叔叔在一起总是安全的」「真的?总是?」我追问道。
我仍然还在震惊中,不敢相信对自己的家庭究竟了解多少。
「没错,爸爸向你保证」我放开爸爸坐回座位上,凝视着面前的曲折小路。
树林里本就草木繁盛,我们将要走的这条路也是人迹罕至。
植物更加茂密,树杈也更低。
今天早上我们离开川流不息的繁忙城市时,爸爸告诉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不确定我能做到,但他说我是侯家人,不能逃避。
「准备好了吗?」他问。
没有,可我还是点头,手背颤悠悠擦擦眼睛。
「好的,穿好大衣、帽子和手套。
外面温度很低,风又这么大」我们下了车,爸爸打开汽车后备箱。
看到妈妈的骨灰盒,我忍不住肠胃翻搅,当场吐了一地。
我猛得睁开眼睛,为这周又一次被噩梦惊醒而恼火。
连续两个晚上,做了两个噩梦,可我除了疲倦地盯着天花板,什么也做不了。
这些儿时回忆总是在梦境里不受约束地跳出来捣乱,根本不管我需要在白天应付繁重的工作。
现在不到凌晨三点,还有很长的夜需要消磨等待。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打开床头灯,试图看点书打发时间,思绪却总是被母亲的面庞所侵占,紧接着另一个不安的想法冒出来……苏苏的母亲,我的婶婶。
我完全清醒,脑子里一遍遍重复叔叔昨天对我说的话。
尽管我可以接受家人对忠诚的偏执,但不同意叔叔对婶婶的看法。
也许是因为我们年轻一代人对忠诚的概念更宽泛,也许是因为苏苏失去母亲的生活会很悲惨,也或许是婶婶一直对我非常好,总之一想到婶婶会面临的灾难,我心里就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重。
一大清早,打扫办公楼的清洁工还没撤走,我就推门进了大厅。
走进电梯,我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清洁工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清洁剂,我都很喜欢这种干净清新的味道。
遗憾的是只能保持很短的时间,随着进进出出的员工和访客越来越多,电梯里会充斥各种古怪的体味和香水味,糟糕透了。
我走进东林诊所,接待处的杨梓已经换好衣服,正做着进一步的清洁。
他半年前应聘诊所的牙医助理,一点儿不介意兼职接待客人、清理清扫这些初级管理工作。
杨梓为人热情,做事也还认真,过去的交谈中我知道他已结婚三年,妻子在一所小学教数学。
叔叔特意提到他的名字,这是我要留心观察的一个人。
如果杨梓真和楼下电脑公司的客户经理有染,那不管他多有能力多干练,在东林的日子都屈指可数了。
「嗨,杨梓,今天好啊!」我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好,小侯大夫」「叫我侯茉就好,」这事儿我跟他提过好多遍。
在我还没有自己的诊室前,就是侯茉而已。
我尽量装出真诚期待的样子,问道:「你和你媳妇儿明天会去参加宴会吗?」「当然,我们都很期待!」「棒极了!」我挥挥手,走到更衣室换衣服。
东林诊所占据这栋商业楼的整个九楼和部分十楼,九楼开敞式格局,为所有普通和高级会员服务。
十楼只有两个诊室,一个是叔叔的,门上的铭牌写着他的名字:侯斯年,一个是我父亲的,侯余年的铭牌仍然留在那里没有摘掉。
现在屋里空着,叔叔说等我准备好后,那件诊室就是我的。
每天,当我站在一排员工储物柜前,开锁、放包、披上大褂时,都会想到楼上那间门上刻着名字的专属诊室。
爸爸一定会很失望,可我不知道还要在叔叔面前如何证明自己的能力,才能搬到楼上属于我的诊室。
这种可望不可及的飘淼感觉真心累人,好像我站在云端,双脚踩不到地面一样。
我叹口气,沉沉坐在一张假皮椅里,启动电脑,调出今天的日程表。
虽然心里很是恼火,我还是干净利索地完成早上的预约,接待了三个加急客户。
到下午一点,我靠在假皮椅子休息。
距离我下一个预约还有一个小时,我应该用这段时间吃东西补充能量。
我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咬了口巧克力,拿出手机看到婶婶给我一条留言:茉茉,别忘了晚上下班后去店里试新定做的裙子,如何不合适,还有时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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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个留言,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想失去婶婶,苏苏也不能失去妈妈。
我站起身,两三口喝光杯子里的咖啡,上楼去找叔叔。
我下定决心说服叔叔,让他接受我对这件事的观点。
来到十楼,我一边想着对叔叔说什么,一边整理心情。
看到叔叔的助理正在键盘上忙碌地敲击,我泰然自若走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嗨,侯茉,」助理甜甜地和打招呼,她在东林工作超过十年,和我也非常熟悉。
「嗨,你好。
他有空吗?」我对着叔叔的办公室抬抬下巴。
平时,叔叔除了指导技术、员工开会,一般不会去九楼,而是在十楼他的专属诊室接待超级重要的顾客。
她正要回答,叔叔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里面走出一个趾高气昂的老头儿,笑呵呵和叔叔握手再见。
叔叔看到我站在那里,似乎很惊讶,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热情。
「侯茉,怎么了?」叔叔在诊所从不叫我小名,而是和大家一样连名带姓的叫我。
我私下觉得,他这是在提醒我我也姓侯,必须谨言慎行。
现在,我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隐藏的含义,满心想的是是怎么样说服叔叔。
我挥手说道:「我在休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几分钟的时间」「对你,我总是有时间,进来吧!」叔叔把我让到办公室。
一进他的办公室,我就走到玻璃幕墙前。
叔叔的办公室朝南,从这里可以看到大片的天空、遥远的山脉,忙碌繁华的城市高楼。
充沛温暖的阳光洒进他的办公室,温暖惬意。
和楼下熙熙攘攘的忙碌人流、封闭狭小的隔间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你这里窗景真好!」我羡慕地说道:「我曾经看过一篇科学报道,说充沛的自然光不仅有益身心健康,还可以提高工作效率」「茉茉,你是来和我讨论你对工作环境不满意么?」叔叔不为所动,随意问道。
我转身面对叔叔,他走到桌子边儿,但没有坐回到位置上,而是斜靠桌沿。
叔叔个子高骨架小,步入中年后有些发福,效果却非常好,弥补了年轻时销瘦单薄的缺点,这会儿倒像魅力型的大叔。
在他这样的年纪来看,保养得还算不错。
而且,叔叔穿衣简单,无论正式还是居家,永远都是黑白搭。
今天的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针织衫,加上简单清爽的发型,显得稳重睿智。
光从形象看,叔叔就是东林最好的广告牌,所有的痛楚、烦恼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你在想什么,茉茉?」叔叔双手撑在桌子上,很是放松。
说我心里什么都没想当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叔叔很了解我,可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奉承他对东林意义重大。
除非能达到我的目的,那奉承几句也无妨。
叔叔的身体靠在桌子旁边,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我猜他这会儿把我当侄女儿而非雇员,不然一定会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严肃地问我有什么事。
我有些担心,叔叔难不成已经知道我来找他是因为家里的事儿。
这会不会就是因辈份产生的阅历差距?我忽然意识到,叔叔了解我要远远多过我了解他。
「不,我不是来说这个。
但是,我确实讨厌楼下的环境。
我想上楼,可不知道还要如何努力才能达成心愿」我平静坦白地回答,希望能给叔叔留下好感。
「你父亲的诊室一直空着,那是为你留着的……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叔叔懒洋洋回应着,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相同的说辞,叔叔已经跟我重复很多遍。
我们互相凝视,辨识对方的反应。
我还是看不出叔叔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可以确信自己脸上流露出的失望被他尽收眼底。
叔叔停顿一下,继续问道:「如果你不是来跟我说工作环境的事儿,那是为什么?」我向前走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咕哝着说道:「婶婶」没错,我说出来了……妈的,我真说出来了。
我从来没有反驳过叔叔,我敢肯定这么
说让他很震惊。
虽然从他的表情看不出端倪,但我坚持自己的立场,没有后退或道歉。
「她怎么了?」
叔叔扬起眉头。
我想了想,狠狠咬了下后牙槽,坚定说道:「我不希望你……处理她,叔叔,」
叔叔那双明亮的黑眸死死盯着我的脸,好像在认真思量我的话。
好一会儿才撇开目光低下头,看了看白色长袖的袖口,再默默地解开扣子,一个个卷到手肘上。
当他终于抬起头时,目光和刚才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不同,但那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什么在叔叔那里发生了变化。
事实上,整个诊室的气氛都在发生变化。
我担心极了,祈祷自己没将事情搞砸。
「出于好,为什么?」
他波澜不惊地问道。
我哑然失笑,两手一摊,说道:「不是很明显吗?苏苏会失去他的母亲。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爸爸对妈妈那么做之后,看看发生了什么」
「苏苏有我,还有你。
顺便说一下,你现在不错,如果你爸爸还在,我敢肯定他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不是说我不幸运,但你和我都知道苏苏很可能没那么幸运……他可再没有那么好的婶婶护着他」
我的声音稍稍提高。
诚然,保护婶婶有我的私心,毕竟从小到大她对我都非常疼爱。
可是从叔叔角度出发,那毕竟是他的妻子,是他儿子的亲妈。
难不成爷爷的教育真能如此成功,竟然让这兄弟俩为了他们坚信的原则而不顾一切么!「我的要求并不高,这不是我的错」
叔叔很自然地回道。
我心里一颤,彷佛看到爸爸当年就是这么说服自己杀死妈妈的。
真的没有办法挽救了么?我思索片刻,换个方式问道:「你手里所有的证据是什么?就只是一些暧昧信息么?你确定不是自己小题大做?」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希望救婶婶,但不希望激怒叔叔。
叔叔站直身体,飞快地穿过房间,来到紧闭的门前。
我一直盯着他,看到他锁门时脉搏不由自主加快。
如果我不知道叔叔为人的话,肯定会以为我有麻烦了。
叔叔走到我跟前,比我高出大半个头。
我不得不身体后仰,抬起下巴,才能直视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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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缓刑是有代价的,茉茉」
叔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沉声问道:「你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吗?」
我暗暗舒口气,看来这事儿有的商量。
我耸耸肩,不是故作清高,我对钱还真看的不重。
东林的薪水足够应付我的生活,叔叔也知道父亲给我留下很多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