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顺利抵达,水筝紧张得要命,手心全是汗。
这种紧张不安对她来说很陌生,她以前在任何社交场合中都能轻松自如。
她想不出为什么现在会这样焦躁不安,虽然强作笑脸,但她却一直抓着水筠的胳膊,藏在他身后。
要是能安安静静返回原先的正常生活该多好,然而家人几乎都来了。
不仅如此,水筠还调来三个警卫确保没有陌生人接近。
无尽的拥抱、宽慰后,水筝已经有些疲惫,她从来不知道应付人群竟然还是体力活儿。
好在水筠看在眼里,很快劝退所有人,偌大的客厅只留下爷爷、水筠和她三个人。
水筝的爷爷年过七旬,满头银发,却采奕奕,一双深陷的眼睛闪耀着睿智的光辉。
水筝知道,敏锐、细致和平易近人只是爷爷的一面,水将军只用眨个眼就能变得咄咄逼人、让对方无处藏身。
水筝一五一十讲述飞机上的争斗和惨死,掩埋父亲、刘哲风、陆致天、军警和飞行员五个人。
其他人几个人,她没有见过踪迹,想来在撞到岛上之前已经被甩出飞机葬入海中。
水筝叙述完,其他两人只是静默片刻。
爷爷看向水筠,示意他先开口。
水筠先点出最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推断叔这些人是误打误撞,他们接到命令赶着回来,刚好这架小飞机有座位,却没想已经被做了手脚。
将来找个时候总是要把我叔和其他几个人接回来,这倒不是难事儿。
关键是现在,掉了驾飞机可不是小事儿,而且飞机里全是军官,内部调查早已立案,这会儿估计正憋着劲儿传唤筝儿,她逃不掉要有个交代」__rr(ns);
「又是劫机、又是破坏,这个罪犯究竟什么来头?」爷爷皱着眉头问道,显然察觉到问题不简单。
有人想把人压回国受审,有人却想劫道,还有人干脆想要他的命。
「飞机失踪后,咱们这边一直都在关注调查进展。
要不是今天筝儿提起,我都从来没听说飞机上坐着这号人。
肯定是被故意压着信息,瞒着大家不让知道。
我可以去查查,但这事儿是明着还是暗中进行?」水筠谨慎问道。
爷爷沉思片刻,说道:「什么都先别做,不管是明是暗,现在盯着咱们一举一动的一大堆,无论做什么估计都会太惹眼」果然,水筝回来第二天就开始被各个部门传唤,回答无数问题。
谢天谢地,涉及狄飞云的问题很少。
水筝不停重复她的版本,几乎已经倒背如流。
飞机飞到空中发生故障,剧烈的晃动、震耳欲聋的爆炸,飞行员试图在一片海洋上找到陆地降落,却还是避免不了坠机的下场。
她是飞机上唯一幸存者。
最后一次交代面对的人最多,出席的都是飞机乘客的亲朋好友、上下级同事。
水筠告诉她这是将来免受骚扰的最佳方式,不然就得一拨一拨见面,而哪一拨都不是她能推却拒绝的。
水筝想知道里面是否有人为狄飞云而来,可也清楚这不是好主意。
想到聚集在这里的一屋子人,很可能不是每个人出于对死者的关心,水筝只觉得异常厌恶。
水筝一进入房间,人群就自动停止交谈安静下来。
她成功地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
水筝深吸一口气,再次缓缓讲述出她的故事,末了又道:「这次飞机失事,除了我其他人都死了
。
无数被撕成碎片的身体散落在飞机上,我拔出插在腿上的钢条,用衬衫当止血带,靠着在岛上找到的鱼和野果子生存下来。
自从坠机,血淋淋的飞机残骸和毫无生机的茫然双眼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这些景象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相信会陪我到死……有问题吗?」
水筝尽可能简要地回答蜂拥而来的问题,有的问题很容易,有些则很蠢。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为什么飞机坠毁的线索?」有人问道。
「我不是飞行员,只是个乘客,」水筝抬起头,给他一个苦笑,「我和在座的一样,也想知道答案」
之后她要面对的是其他遇难者的家属,水筝与一群哭天抹泪的人交谈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向他们讲述情况。
他们的亲人死得很快,没有遭受任何痛苦。
水筝希望这么说能带给他们安慰,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深受感动。
接下来,水筝最大的问题是重拾生活。
这半年他们父女俩的公寓一直在爷爷手上,倒是安然无恙。
水筠很担心她一个住在空荡荡的房子,但水筝婉拒搬入哥哥家的建议。
在与世隔绝的岛上呆了半年,她这会儿竟然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独处。
水筝有大把时间,身体慢慢好转,空难以后失去的体重很快恢复,但精却仍然低落。
朋友和亲戚都为她着急,自空难以后,她就失去往日的欢乐。
朋友们常常带些礼物来看她,希望能让她快乐起来。
他们轮番带她去饭店吃饭,还去发廊剪头发做护理,请美容师为她重新修指甲。
水筝看着美容师慢慢修磨她手上的老茧,不由想起在她潭水边清洗衣服、床单的情景。
事情并不总是很痛苦,真的不是。
或者,人的记忆总是让事情看起来比实际发生的要好?
不仅如此,水筝对食物也失去胃口,她的身体太习惯新鲜海鱼和生瓜果。
往肚子里塞了其他食物后,她想要的还是在岛上吃的那些东西。
水筝以为她会喜欢椰子水,但事实上,她只喝了一口就全吐出来,这罐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啊!她曾经如此渴望回家,如此想逃离被囚禁的日子,但现在却总是在想那个岛。
水筝认为这只是大脑和她玩心理游戏,她会克服,会想出一个办法,和记忆共存的同时平静回归正常生活。
然而阴暗的房间里一片恐怖的寂静,墙壁太白太亮,床太软太大,家具太拥挤,没有用处的东西也太多。
水筝总是会花很多时间在洗手间,脱个精光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
皮肤渐渐养白,伤疤却很明显。
医生曾经问她要不要通过美容手术把腿上的伤疤去掉,水筝拒绝了。
虽然皮肤一大块凹凸不平、皱皱巴巴,但这道伤疤就像一个纹身,标记着一段她不想忘记的回忆。
水筝想起睡觉时一只大手放在她的腹部,想起双腿缠绕着那具坚实的腰身,想起厚实的嘴唇吻她时胡须刮擦脸颊的微痛。
水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股夹杂着海盐的雄性味道,但她闻到的只是浓浓的泡泡浴芬芳。
水筝爬上床,把被子拉到头上,哭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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