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坐回椅子上,重重的叹了口气,呆呆的又看了看那墨迹,抬手便撕去。『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姑娘无需烦忧,我惊扰了姑娘,是该弥补过失。”见她整了整披着的外衣、握着笔左右为难,程清璿不动声色的从她手中抽离了笔杆。
在她诧异的眼中,他拿过她撕下的那页纸,又拿过册子弯腰飞速的写着。
“王爷不可,这笔迹……”若芸忙伸手制止,却在见到他字的时候生生顿住了手。
他模仿着她的写,不仅以假乱真,竟然比起她生疏、略不工整的字迹顺畅许多,仅在句末有习惯性的微微勾翘。
她愣愣的看着他俯首弯腰,片刻时间他已写到了方才墨痕处。
程清璿这才抬首瞧她:“姑娘看,这可过关?”
若芸缓缓的点头。
“姑娘受了风寒才好,如此深夜写作定是着急。恐伤了身子,不如你报,我来写?”见她不答,他出声提议道。
“可是王爷……”她嘴上决不允许有人替捉刀,身子早叛离似的离开椅子。
唇边浮上若有若无的笑,程清璿坦然提笔坐下。
“王爷只要答应若芸看完便忘,若芸就先谢过王爷了。”她叹了口气告降,搬来凳子并排坐着,清了清嗓子道,“故治则然矣。”
这几字接了上句,她停了下,又慢慢念着,“既京城渠道闭塞,着一十二人探看东、南、西、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内城四点共一十二道水闸运作,分三日核概况提报……”
程清璿添墨而书,她说什么,他便写什么,四五页皆言京城渠道淤塞的治理。
她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看着他优美的侧颜略微失,忙扭头,话锋一转又开始讲漕运,原来竟是以京城之水延伸到漕运来,自上游朝下、一路如何测水保正供给又能断流清淤,所用钱财的来源、分配,人力的来源、分配,官员的调度、分配。这洋洋洒洒,最后便引出了税收。
他偶尔瞧她的目光竟带着诸多赞许,行笔到一处开腔道:“姑娘既是谈税收,必要考虑秋后纳贡的时间、流程,此等细节恐怕姑娘只从书本中得知,现实却因各地年年有变,故而品种、数目、时辰也该相应变化。”
她略想了下,嗅着他身上散发的墨樱之香,托腮颔首道:“王爷言之有理,容我想想。”
他握笔静候,良久不见动静,一扭头却发现她挨着桌边撑着头睡去,恬静的睡容似是无忧。
程清璿叹息轻笑,犹豫了下,伸出指尖轻轻按上了她撑住头那只手的脉搏,目光微动略思忖,才点头松开。抬手按了按那叠虽已干、却墨渍淋漓的稿纸,估摸着行文长度,复而下笔。
若芸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床顶的雕花,身子仰卧于被下,但她记得昨晚明明……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肩上的外衣滑落,里头的衣裳好好的穿着。
若芸这才松了口气,简单的穿戴完绕过屏风。
门窗紧闭,桌案上整齐摆放的纸墨笔砚映入眼帘,最醒目的莫过于那放的端正的册子,窗格处透过的阳光正暖暖的洒在上头。
她赶紧三两步过去取了来看,一行行清秀的小楷全无错漏,翻到昨夜说到的纳贡后头,居然还写了数十页。
她坐下细细看去,越看越惊喜:虽与她的想法略有出入,可她从未想到过的因地制宜他全写上了,总共加起来竟比那叠废弃的稿纸还多出十页有余。
若芸合上册子,心下竟被温暖充盈、不知如何是好。
程清璿虽每次都说了个堂皇之理,她却知道他是有心助她的。人人皆言异姓王威严,却不料程清璿如此温柔待人,而她却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晓,不禁懊恼。
“小姐,再不起午膳可就过了?”她正游,晓红已嚷嚷着推门而入。
紧接着荣逸轩竟随晓红而至,同平日便装不同,他今日精致的鸦青色外衫套着略色浓的纱衣,玉冠玉带、绣金朝靴,竟是气宇不凡。
见她握着册子发愣、气色红润,他原本冷峻覆霜的脸孔涌上喜色,阴沉的双眸也亮了亮,脱口道:“可好些了?眼下觉得怎样?”
正文 第二十章 心意
若芸忙起身,才要行礼便给他大手托住,只得低头轻声道:“王爷,若芸全好了,故而无需担忧。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本王照顾不周,料想不在王府几日陈老会应得周全,不想胡大人会……”荣逸轩面露自责之色,示意她一同坐下。
才沾了凳子就见晓红识趣的离开,若芸赶紧摇了摇头,担忧的对上他的眼:“王爷莫要这么说,是若芸闹了这么大动静,只怕是给王爷添了麻烦。”
荣逸轩却难得的笑的轻松:“胡博文为两朝元老,见了皇上也拗得很,你能把他气的吹胡子瞪眼,不知皇上作何感想。”
提到皇上,荣逸轩唇边的笑容立刻僵住,忙端起茶来喝。他多少次在她面前自然而然的松懈着情绪,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若芸见他的笑意渐收,忙接口:“王爷莫要取笑,若芸暂避风头也是权宜之计,哪知会扭伤脚踝又着了凉……”
“下回遇着此等事,立刻让陈老禀报于我,你自无忧。”荣逸轩似乎对她的病仍是在意,打断她的语气有着不容置疑。
若芸咬唇避开他锐利的目光,面色微红:“是。”
荣逸轩瞧她的眼忽然变得黯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闷在他心间回荡,隔了半晌他才轻咳一声道:“陈管家同我说起你的法子,本王想可以一试,便让人去办了。只是京城人多口杂,无论是否成,姑娘日后可莫提此事。”
若芸安静的点头,却苦笑:“胡大人见我在王府多有不便,想来若芸也呆不长。”
“他说什么?”荣逸轩的目光忽然就阴沉的很。
“王爷他日必定求娶名门望族之女为妃,胡大人看似早有准备……”若芸终于讥讽的说出来,心中一阵畅快。
荣逸轩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变化的色,忽然松了紧皱的眉,哑然道:“胡博文怕是多虑,本王若是娶王妃,皇兄定是要把关,他这老匹夫倒是想的轻松。姑娘问起本王的家务事,可是想参与其中?”
若芸面色一红,看着他锐利的目光,终于发现自己是被他绕上了,忙装模作样的喝茶,却见他强打的精渐渐松懈、疲态显露。
“王爷可是没好好休息?若芸尚且知乖乖养病,王爷如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忍不住问出口,话中的关怀让自己听了恨不得咬舌。从见到他开始,她便不曾畏惧他,相反却觉得他无比亲近,这定是她的错觉在作祟。
荣逸轩闻言揉了揉眉心,摇头:“明日皇上夜宴群臣必定通宵达旦,而后天一早这香油纸钱、祭礼法器、瓜果贡品、彩帛绶带可要都摆好,时间短促京城又是不稳……故而本王……”
英俊的脸庞掩不住疲惫万分,若芸心下为他忙里抽空来探她而感动,缓缓的开口:“王爷若多个人手,便好了。”
她清澈的眼他却瞧不透彻,狡黠一笑附和道:“果真这王府多个人手,便好了。”
她慌忙站起,手却被他顺势攥紧、动弹不得。
她正踌躇着是不是要挣扎开,荣逸轩却极快的贴面而来,惊得她意乱迷之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沉吟道:“与我共赏江山如画。”
若芸的脸色“唰”的白了。
江山如画,要怎么赏?可是同他站在最高之处赏?亦或仅仅是助他去赏?
他母后被诛、痛失江山,平日在兄长处隐忍处事,可他的目光却完全不似笼中之鸟,而恰恰相反总是锐利的洞察着一切、紧紧盯着那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看着他深沉如碧空之鹰的双眸,她这一瞬却反而动摇起来。
与其说荣逸轩在赌,还不如说他无所畏惧,她就算此刻出门高喝也不会有任何人信她吧……
山呼而来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他对她的感觉自始至终是捆着那逃不开的心结,比起胡大人的女儿,她才是他最无需防备的那个。
但是看着他灼热的眼、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那淡淡的檀木香让她根本无法顺利想明白。
带着苍白的脸色,她轻轻推开他,滑落跪在地上,捧上了那本册子:“王爷,若芸有一册闲书奉上,待王爷冬祭礼毕再看。”
荣逸轩惊异于她的反应,又抬眼去看那无署名的本:“这便是你这几日忙碌,给本王的答复?”声音含着询问,也透着防备。
“是。”若芸毫不犹豫的答道。
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良久才将那册子收了去放入衣襟之中:“好,本王便收着你的好意。”
“主子,宫里来人催了。”书言不知何时恭敬地站在门边上,也不知听去多少。
“知道了,你先去备下。”荣逸轩背对着门没有动。
书言面色不改的颔首离去,荣逸轩这才伸手扶起她,没等她站稳便一个抽身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如果刚才询问似遭了雷击,她眼下是要停止呼吸!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可她心中的酸楚却一齐涌上来,紧紧的回抱他,片刻又身俯首:“王爷,莫要误了时辰。”
荣逸轩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置可否转身便走。
“王爷!”她慌忙叫住他,一字一句,“无论发生何事,若芸永不会与王爷为敌,王爷信我。”
他脊背明显一僵,回首却是踌躇满志的笑,“好,本王信。”说着便大踏步离去。
若芸等他走了,才望着空荡的别院,喃喃自语:“王爷,为荣亲王,一样可以爱民如子,共赏山河……”
她知道自己的踌躇是什么。
自古身在帝王家,人生不由己,何况荣逸轩有着鹏程万里的志愿,而她苏若芸不过是折翼的蝶。
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是有意,荣逸轩却定是要娶个家庭显赫的正妃的……她如今的尴尬身份,就像是悬在空中的丝线,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如若胡大人如愿,那她不过是过境之风、终不留痕。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也不愿有一天会成为他得之不足、弃之可惜的女子。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冬祭
十一月初一清晨,晓红是起的最早、最忙碌的那个,一双巧手不停的在若芸脸上画着,又毫不客气的再将她的头发加高加重。+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这两日眼睁睁瞧着自家小姐时而唉声叹气、时而呆坐不动,有时又忽然看着某处微笑,有时又愁眉苦脸,小姐没病,她这个当丫头的都要疯了。
幸好小姐这么一打扮,眉若柳叶眼似繁星、容光焕发肤如雪,她是一百二十个满意。
正当晓红合掌欣赏自己的“杰作”时,若芸这才瞧见铜镜里的自己发髻高挽、珠钗满头,活像个大大的招财树。
伸手就要拔,却听晓红一声尖叫:“小姐不要!”
紧接着,铜镜中出现了晓红哀怨愁苦的脸。
若芸心有不忍,还是毫不迟疑的将珠钗拔了一半,晓红欲哭;又命丫头将垫高的发髻拆平,晓红垮下肩来;拿着帕子将脸上堆着的粉拭去大半,晓红终于忍不住了:“小姐!别的小姐们都是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你……你……”
“晓红,你家小姐我,是去淹没在人群中,不是去争斗艳的。”若芸一字一字说教她,无奈轻笑。
“对哦……”晓红努嘴,她竟忘了这一茬,单单记着要把小姐打扮的艳冠群芳,“可是这大典,各国使臣都要参加,有点名望的人都带着家眷去,那楚如兰……”
若芸脸色微变,拉过晓红悄悄道:“放心,咱们一定离她远远的。随王爷的轿辇出行,自然不用和京城府尹在一处呀。”说完冲她挤了挤眼。
晓红呆了下,突然心领会的笑了起来。
“就替我取件绾色的衣裳来。”若芸心情甚好,看着收拾停当的自己,发话道。
“好,但是小姐,外头可要加纱衣秀珠衫和披帛。”晓红回答着,也不等她答便匆匆跑开。
“鬼丫头。”若芸摇头。
“快点儿,都要迟到了!”荣瑛皱着眉催促着丫头们作最后的打扮。
今天的她一袭红色的衣裙,袖口领口皆是彩绣的荷花,下摆缀着几个铃铛,只要一动便叮当作响,头发盘成复杂的双髻,缀以珍珠发插和点翠步摇,走一步便晃几下,很是惹眼。
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望着镜中秋波流转的黑瞳,荣瑛满意的勾起了红唇。
轿子早就在府外候着了。
负责郡主起居的小翠忙督促她赶紧上轿,迟了可是大不敬。
荣瑛吐了吐舌头,却是一脸不快:迟到大不了丢了哥哥的人,可哥哥早就带着苏若芸早早出发了,却让她一个人前往。
偏心。
心想着倒是不敢再延误,忙低下身钻进了轿子。
待轿帘落下,一行人匆匆往京城远郊的冬祭祭坛奔去。
与往日的冷清不同,今日的皇家祭坛格外热闹。
祭坛三面环林一面环水,面对京城西郊的镜湖,两边设有与祭坛相配的分坛,侧面则建了几处殿堂。
今天的正中的天台早有明黄的旗子插着,过道却是清扫后铺上了地毯,地毯从几里开外一路铺到祭坛台阶下,等着皇帝亲自登坛祭天。不知哪里弄来的各色花朵将祭坛装饰一新——仿佛这不是冬天而是初夏。
祭祀用的香烛、酒杯一应俱全,离宫的酒水菜肴也早就准备妥当。
天颐王朝第九位皇帝——荣锦桓登基三年来首次恢复冬祭,因此办得格外隆重。
亲王与王爷、大将军、首府大臣居于位置前列,重臣、大学士居于次列,地方官员位于三列,名门望族则位于末列,社会名流皆以参加天颐王朝的大祭典为荣。
除此之外,祭坛周围早已清场,想看热闹的老百姓只得远远透过御林军的人墙看到那明黄的旗子尖儿。
荣瑛来得迟了,只能匆匆绕过人群,在边上落脚。
火红的衣裙在花枝招展的王公之女行列不过平平,好不容易找到位置,身边的若芸见她来便微微一笑。
“我迟到了,可有人发现?”荣瑛撇着脑袋轻声问。
“郡主,时间刚好,你来得太及时了。”若芸目不斜视,微笑着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
荣瑛抿唇而笑,复问:“哥哥呢?”
若芸朝一处比了个眼,只见王侯之列,荣逸轩身着亮缎、绣着银色雄鹰的深蓝锦袍,腰间嵌着的海蓝宝石在阳光下闪耀,戴着次一级的通天冠,脸颊俊逸、眉眼如花,谈笑风生。
“他们是谁?”若芸看着同他攀谈的两个锦衣年轻人,轻声问道。
“哦,景王和晋王,难得的皇家祭祀,平时他们远在封地,我也好久没见着他们了。”荣瑛目光淡淡,似乎感情不深。
景王荣曦成生的白净纤弱,据说金酒赌色无恶不沾,眉眼间皆是浪荡之情。
晋王荣余新却是身材魁梧,一板一眼的模样似是好脾气。
大道的另一侧,几位异姓王也在列,程王府三个王爷——程清肃、程清璿、程清和。,再过去是着红衣的夏王爷和白衣的于王爷,同黑衣的怀王爷一并都远远的看不清。
为首的应该就是程清肃,青色的袍子齐地,绣着云纹,瘦削的脸庞五官分明,但冷然肃穆的脸上没有分毫表情,衣饰简单而不失威严,边角都一丝不苟的垂着,仿佛容不下半点褶皱。
程清璿则是一袭银白的袍子,大袖衫上的暗云纹若隐若现,领口的一抹淡紫色衬托着柔和的侧脸,双眸淡淡扫过人群,嘴角隐约有笑。
那料子……
她抿唇,那日嫌贫爱富的掌柜可是叮嘱了这料子的,如今瞧他穿在身上竟是那么和谐,当真非凡之人才配得上。
若芸再看过去,不是程清和又是谁?
同两个哥哥一般制式的袍子,不同的是玄色的底子、银色的云纹,还有把折扇被上上下下玩弄于手指尖,那随意束起的头发不像两个哥哥那般一丝不苟,炯炯有的双眸带着顽皮的笑容,正——冲她眨眼睛!
若芸猛的收回目光,对几个王爷的好被一扫而空,挺直了脊背。
想起那日的轻薄她便生气,横竖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可她抬眼便瞧见荣瑛也往那里看,与她不同的是荣瑛那眼巴巴的情像是孩子盯着糖块那般目不转睛。
若芸正笑,忽然号角声齐鸣,偌大的场子鸦雀无声,只留浑厚的礼乐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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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再遇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