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不自胜,在我耳边极低声道:“你是瞧见我的褥子要掉下来了才起身的是不是?”
我脸上灼热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不去理会他,只问浣碧,“温大人呢?”
浣碧“哎呀”一声,“我是欢喜糊涂了,方才温大人守着的,我瞧他困极了,便请他去客房休息了。我这便去请温大人过来给小姐看看。”
浣碧欢喜出去了。我挣开他的怀抱,低着头依床坐下,只不理玄清。他转到我面前,挠一挠头低声笑道:“方才的话就当我胡说罢。我只是觉着,我睡着的时候倒比平时耐看些。”
他这样说话的气是很有几分孩子气的。我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如此,温实初来看过一晌,也是欣喜不已,道我好了许多了,接下来便是安心静养就好。
我轻声道:“实初哥哥怎么也来了?”
他忧色重重,道:“那日我刚为胡德仪看顾好了身体出宫,才回府就听说清凉台来了人要召我去瞧病,我一赶过来却是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你发着高烧,人都说胡话了,又一直昏迷着。”
我发愁道:“我究竟是什么病呢?”
温实初叹气道:“你是当初产后失于调养落下的病根子,平日里又操劳太过,如今天气一冷旧病复发,加之日夕思虑过重,才得了这病。现下已经好多了,只好好调养着吧,培元固本才是根本。”
我道:“既然实初哥哥也说我好多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才说这一句,玄清便道:“这样着急回去做什么,身子还没好全呢?要安心静养,清凉台少有外人到访,是最好的所在了。”
温实初微微沉吟,看了我与玄清一眼,道:“其实清凉台也未必好……”
玄清正要说话,却是浣碧软软道:“若是清凉台不好,还有更好的所在么?总不成住到温大人府上去,虽说离大夫是近了,可是太不成个体统了,又容易被人察觉了。而且小姐现在的身子,是能腾挪奔波的么?”
温实初语塞,半晌只能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浣碧笑吟吟打断道:“温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自己晓得就好了,不必说与我们听。王爷是无心听,我是没空听,小姐是没精听,所以还是不必说的好。”
我心中暗笑,温实初未必没有存了要我去他那里住的心思。然而浣碧这样一言两语 ,便把他的心思都拔了个一干二净。我暗暗称赞,果然是与我一同长大,姐妹连心的浣碧。
我左右不见槿汐,问道:“槿汐可去哪里了?”
浣碧道:“我陪小姐上了清凉台,槿汐在那边屋子看家。有什么事互相照应着。”
我点头道:“也好,若槿汐也跟来就不好了。”
玄清微笑的目光温和扫过浣碧,笑容满面道:“当时急着送娘子到清凉台,随意找了个宽敞地方就安置了。如今既好一些,这屋子也不是长久能住的好屋子。既要养病,不如去萧闲馆住最好。”
我微微颔首,“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玄清微微沉思,道:“也好,等你再好些再说罢。”说着双掌“啪啪”轻击两下,从外头进来两名女子。我靠在床边细细打量,却是两个妙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很有几分标致。细看去却不是普通侍女的打扮,两人皆是桃红间银白的吴棉衣裙,头上簪一对细巧的银梅花簪子并一朵茜色绢花。
玄清色关切,娓娓道:“你这样病着,浣碧一人照顾也是十分辛苦。这两日外头煎药的事都是她们在帮忙,如今就进来和浣碧一同照顾你。” /er/b1o59oc2168191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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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6节:不辞冰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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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两名女子时口气温和而客气,我与浣碧对视一眼,她眼中也是疑惑不定。我晓得她一对如我一般,也在疑惑这两名女子是否玄清的侍妾。
浣碧看懂我的眼色,忙笑道:“这样怎么好呢?小姐原是我自幼便服侍的,如今我一人照料着也足够了。不必再费王爷的人手。”
玄清色有些倦怠,道:“你放心,若是不好,我也不会打发了来照顾你家小姐。这两日你目不夹睫,也十分辛苦了。”
浣碧正要说话,我抬首见玄清色不对,脸颊绯红欲染,双目欲闭未闭,似乎十分疲倦。想起方才他怀抱之中气息滚热不似寻常,想是感染风寒发烧了。
我一时急起来,也顾不上别的,忙看温实初道:“王爷的情形似乎不对,你且瞧瞧。”
温实初忙上去把一把脉,再看一看玄清的舌苔,道:“王爷是辛劳过度,又着了风寒,是而发热了起来。赶紧捂着被子 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我再开些疏散的药来吃下,也就不碍事了。”
浣碧忙忙扶住玄清的手臂,道:“我叫人送王爷去歇息吧。”
玄清笑着摆一摆手道:“哪里那么娇贵了,等下再去也不妨事。”
温实初“嘿”一声埋怨道:“那一日王爷赶来看嬛妹妹时穿的衣裳便少,这两日又辛苦了,还是好好去睡一睡吧。”
浣碧忙应了,转头向外头唤道:“阿晋,快进来扶王爷一把。”
玄清苦笑向我道:“看来我少不得要去睡一睡了,你好好休息罢。”
我连连颔首,又嗔道:“自己也病着了,还只顾着别人么?快去罢。”于是二人一同扶着玄清出去了。
我向温实初含笑道:“我这里不要紧了,你先去瞧瞧王爷吧。”
温实初盯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好似很关心清河王?”
我心下“咯噔”一下,道:“我待你和他都是一样的,谁又不关心了?我才好一些,你便又要来招我么?”我话说得急了些,不免咳嗽了两句。
温实初顿时面色大变,“是我的不是,惹你生气了。这样一咳嗽,越发难受了。”
我缓和了道:“清河王一向仗义,在宫中时就对我多有照拂。如今又是这里的东道主,拼死救了我回来的。我不过寻常问候两句而已。”我微微沉吟片刻,“何况他是宫里的人,又是他的弟弟,我怎么会……”言及此处,自己的语调也有些伤感了。
温实初满脸懊恼,道:“是我不好,惹你难过了。我以后再不胡说就是了。”然而他思量一晌,小心翼翼地道,“然而我总觉得,你对他比我对我好些。”
我哭笑不得,只得道:“如此我也便好好关心你一下,你连日照顾我辛劳得很,也早早去歇息吧。”他还要再说什么,我道:“你若再说,我以后的身子便再不要你治了。”
温 实初无奈,只得悻悻告辞了。
眼见温实初离去,突然一个女孩子俏丽的声音道:“这太医还真当可爱,我简直忍不住要笑了。”
我回首看去,正是方才那两名女子。她们却也乖巧,见我看去便满面含笑伶俐地向我福了一福,道:“给小姐请安。”说完俱是嫣然一笑。
我并不清楚她们的身份,只得生生受了她们一礼,含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一个高挑些的道:“奴婢叫采蓝。”
另一个更美丽活泼些的道:“奴婢叫采蘋。”
我听她们自称“奴婢”,晓得不过是得脸的侍女,或许是玄清的近身侍女。我不觉哑然失笑,问道:“这名字可是王爷给你们俩取的?”
叫采蘋的侍女已经快言快语道:“小姐怎么知道的?”
我斜靠在被子上,笑道:“采蓝、采蘋都是《诗经》里头的名字。清河王当真是风雅之人。”
浣碧见我醒来,忙服侍我喝了水,又让采蘋和采蓝去厨房拿白粥、小菜来侍奉我吃晚饭。
我瞧浣碧与采蘋、采蓝说话的语气客套而疏离,并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趁着二人去厨房,悄声向浣碧道:“你不喜欢她们俩么?”
浣碧笑一笑,淡淡道:“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小姐知道我性子沉静些,采蘋、采蓝都是性子活泼的人,未免有些合不来。”
我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呢?”我语气有些伤感,“从前流朱的性子,不是和你顶合得来么?”
浣碧低着头扭一扭衣裳,只拨弄着自己的指甲道:“流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不一样了。何况采蘋与采蓝两位姑娘或许是王爷的亲近之人,我与她们走得太近了,未免有人说咱们巴结……”
我笑着叹气道:“你这性子,实实是多想了。”我想一想,又问,“你方才回来时,王爷好些了么?”
浣碧低头片刻,眉目间有一点浅淡如雾的忧愁,强打着精道:“小姐说笑呢,哪里这样快就好的。发着热,一回绿野堂倒头就睡着了。现下是阿晋和莫大娘照顾着呢。”
我微微蹙眉,“嗯”了一声道:“你若有空是该去瞧瞧,也是咱们做客的礼数。我是走不动,若走得动,也就是自己去了。”
浣碧欣然领命,道:“小姐说得很是,原本咱们在清凉台住着,王爷又病了,是该去多瞧瞧王爷的。”话正说完,采蘋与采蓝端了清爽可口的小菜、白粥进来,又搬了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在床上。
我本没什么胃口,不过吃上两口就腻味了。指着桌子的一碟子云州酱菜和一碟子玫瑰腐||乳|,向采蓝道:“你家王爷感染了风寒,想必胃口不好,顶好吃些清淡落胃的东西,这两样都很好,你等下便送去给王爷吧。”
采蓝笑着接过,采蘋道:“多谢小姐关心咱们王爷了。”
浣碧杏仁双眼微微一转,向我道:“方才一大早送了王爷回绿野堂,如今天都晚了还没去瞧瞧王爷是什么情形了。少不得要走一趟,不如我送去就是了。”
室内暖洋如三春,我头昏得厉害,勉强点一点头,随她去了。 /er/b1o59oc2168192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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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7节:萧闲往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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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过了日,我的精渐渐好转,玄清的病倒是愈发重了,整日发着高烧。问起温实初玄清为何这样病重起来,他也只是含糊其辞,说玄清着了风寒后就没有好好休养,所以身子一松下来,那病势就狠了。
这一日我吃过了药靠在床上闭目养。觑得浣碧在旁,便问:“那么王爷是如何得的风寒?”
浣碧低一低头,迟疑着道:“小姐真要知道么?”
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这样的气味叫人智清明。
仿佛还是在昏寐之中,有一个冰冷的身子怀抱着我,那么冷的身体,仿佛冰雪寒霜一般,叫我在燥热的昏聩中获取一丝清凉与舒适。我缓一缓气,道:“自然。”
浣碧怔怔地似乎出,缓缓道:“那一日小姐发高烧,人烫得了不得,都开始说胡话了。我与槿汐敷了了多少冷毛巾也不中 用。那会子温大人正好奉召进宫去为胡德仪诊治去了,我去了自然也请不来。正巧王爷带着阿晋回清凉台,在山下瞧见了我一同去了禅房,见小姐这个样子,立刻阿晋骑马去请了清凉台的大夫来,可是那么巧偏偏下起了大雪,封住了山路,大夫也请不来。其实小姐的病症便在发热高烧不止上,没有大夫诊治,也找不到退烧的药物。于是……”她脸上红云大起,迟疑着说不下去。
她这样忸怩,我心中倒隐隐有些晓得了,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在我昏热之中,那个浑身冰冷抱着我的人,是玄清。
浣碧扯着手中的绢子,声细如蚊,“王爷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卧冰雪之上,自己身子冷透了之后再抱着小姐,如此反复多次,让小姐的高热退下来。后来雪停了,王爷就抱着小姐上了清凉台。加之小姐后来一直昏睡不醒,王爷几乎目不夹睫地与温大人一同照顾。这样连番辛劳,饶是身子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浣碧见我低头默默,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忙急急分辩道,“小姐放心,那时候小姐是穿着衣裳的。”
我定一定心思,慢慢坐起身子来,道:“浣碧,你去取我的外衣来,陪我去瞧瞧王爷。”
浣碧急道:“小姐的身子还没好全呢,断断不成的。”
我咳嗽两声,摆手道:“王爷于我又大恩,如今他病着,我不能不去瞧。”
浣碧见我执意要去,只得翻了件大毛的衣裳出来为我穿上,扶着我一路往绿野堂去。
我居住的地方离绿野堂的路不近,我身子虚弱,少不得走走歇歇,走了良久方到。绿野堂极有古意,阿晋看见我,耷拉着脑袋道:“娘子来了,王爷还睡着呢。”
我轻轻点头,轻声道:“我进去瞧瞧,等会儿就出来。”又问:“太妃来过么?”
阿晋摇头:“怎么会来呢?太妃今生今世都不能出安栖观的。王爷身子不好的事还瞒着呢。”
我点头,“先瞒着吧,免得太妃焦心。”
绿野堂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剑兵刃。我心中生出一点漫然的欣慰,当真是一点女人的痕迹也没有。
他兀自昏睡着,容颜有病中的憔悴支离。一身素白的寝衣,领口有素净的起伏的竹叶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连在睡中,也不是快乐的情。
阳光浅薄如纱,隔着帘帷照着他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他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发让人觉得一袭白衣如梦。
我轻缓走近他。病中一点含糊的记忆,仿佛很久以前,他的一滴泪落在我的脸上,那种温热的触觉;还是这一次,他寒冷的横卧在冰雪中的身体,来冰冷我灼热的病体。冷与热的记忆在心底纠缠着融化开来,因了他的存在,在久已荒漠的心上绽出第一朵花来。
我在他床前坐下,轻轻伸出手去,按上他轻蹙的眉心,轻轻为他舒展。我总是愿意见他笑着的,诚挚的,狡黠的,温暖着我冰凉荒芜的心思。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我想,大约是无情的植株吧,才能这样常年青翠,不凋也不谢。
而人,并非草木啊。
我就这样静静坐着,安静无语地看着他的睡容,心底无限宁静。只觉得,这样安静,这样静静的,就很好。
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他双眼睁开的一刹那,迸发出一丝惊喜,照亮了他整张因病而黯淡的脸,他挣扎着起身,道:“你来了,你可好了么?”
我含笑,“已经能起身来看你,你说好了么?”
他握一握我的手,“手还这样凉。”又问,“来了多久了。”
我缩回手,“不过一个时辰,看你好睡,便不想叫醒你。”我问他,“清,你要喝些水么?”
他几乎不能相信,怔了一怔,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我缓缓站起身,泡了一杯白菊茶递到他手中,嘴角含了浅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