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火了。
若是一般的市长,可能早就吓得求饶了。可是,我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一口气将他顶了回去:“你骂人?你凭什么骂人?”
我的脑海中突然涌现了老岳父的身影。老岳父是红军。接着,我又想起发我的父亲,我父亲端过日本鬼子的炮楼。两位老人的形象,此时显得无比高大。“我父亲、我岳父从来没有骂过我,你凭什么?你女儿干的那些事,别说下岗,进牢狱都够了!”
“庾明!”
省委书记气得把桌上的笔筒一拍,厚厚的玻璃砖一下子裂成了几片,“你住嘴!”
省委秘书长迅速跑过来,使劲儿将我按在座位上。
“老领导,您不要生气。”
省委书记气呼呼地离开座位,走到老头面前,亲自做起了安抚工作,“庾明同志年轻、不懂事,你老担待些吧。我一会儿批评他就是了。你女儿的事,我来办。好吗?”
哼,老头儿瞪了我一眼,悻悻地站了起来。
省委秘书长见机行事,一招手,几名工作人同进来,将老头儿搀了出去。
这么几句话,老头就无声无息了。
大概是我提到了老岳父、父亲的原因吧。尤其是我岳父,资格比他老多了。说不定还领导过他呢!
今天这场面,若是让平民百姓出身的市长遇上,他岂能就此善罢甘休?
老头走了,剩下的是我和省委领导了。我赶忙改变了刚才傲慢的姿态,对书记说了声“对不起!”
“哼,什么‘对不起’?应该是我对不起你!”省委书记的眼睛里充满了恼怒,“庾明啊,庾明,你竟敢在我的办公室顶撞我,让我下不来台。你是谁?你还是我的下属吗?我管不了你,是不是……”
我有什么错?我毫无畏惧地瞪大了眼睛。
“哼!你不服气是不是?你不服气我也要说:你蠢。你蠢到了极点!”
“我,我冤枉!”
“你搞公务员下岗制度我不反对。可是,你怎么弄到他女儿头上了?你不能策略一点儿?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你没有孩子?嗯……”
“孩子?”
听到这个词,我心里不知道怎么一动,一股苦辣甜酸的味道即刻涌上心头。满腔的委屈,心底里长年积蓄的苍凉和受了冤枉而酝酿的怒火,一下子迸出心口。
我的心头一沉,鼻尖一酸,“哇”地一声,失态地大哭起来。
是的,我没有孩子!我老婆有病,不能给我生孩子……呜━━我是个让人瞧不起的绝根户啊……别人当官是为了老婆孩子,他们捞钱也是为了老婆孩子。我为了谁啊,我不知道!我一天到晚拼命,我为了谁啊,我不知道。我蠢啊!啊……
几百天了。我踏上蓟原这块土地,呕心沥血,疲于奔命;我不知道什么叫休息,我享受不到劳累之后家庭给予的温暖;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听人们说三道四,评头品足;我低下了一向高昂的头,跑国家各部门要钱、要项目……我忍着饥渴,站在一座一座的衙门前,苦苦等着、候着……然后哀求、诉苦,哪怕能为企业下岗职工乞求来几十万元的救济金,我也心甘情愿……这一切一切,可有谁道一声辛苦,表扬我半句。可是,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老头儿,为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却要让我承受这么大的不公!嗓音承载着我的悲恸,呜呜咽咽哭诉不止。泪水流下来,没人相劝,没人回应,像是高度悲伤的压抑终于找到了一次令我发泄的机会,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办公室才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哭够了?”
一个慈母般的长者的声音传来。我的座位前面,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声音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原来是省委统战部的老部长。
她曾经是岳父的同事。在我和才瑛的婚姻中,她起了重要作用。
在我的记忆中,她早就退居二线了。不知为什么这时候被请来了。
“老部长,对不起!”
“嗬,我以为你能哭到晚上呢!”
她狠狠摔打了我一句,“你看你,哭啼啼的,哪儿像个市长?就你这种小性儿,还当接班人呢?你哪儿像啊,就凭你这么任性,我这一关都通不过。”……
我低下头,自觉有些太过份了。
“你也是……”
她冲着省委书记敲敲椅子背,“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你不知道才瑛有病啊,你不知道他们没有孩子……他在下面为你埋头苦干。你怎么连他的家庭情况也不了解呢?”
“庾明啊,不是我说你。你也有点儿不像话。得理不让人。书记一句话不注意,你就闹了半天。你这坏毛病要改。”
“另外,你搞公务员下岗没有错。昨天在省委常委会上,书记还表扬了你的做法。可是,这方法、策略,总要注意吧?今天,蓟原这帮子人围堵省委大门,影响多坏!省委领导刚
刚表扬了蓟原,就出了这种事,你让省里的同志怎么看你?嗯……”
“是我不对。今后,我注意。”
我偷偷看了省委书记一眼,低声说了一句,我想借这句话,婉转地向他道个歉。
“庾明啊……我借大姐的话说你几句。”
省委书记大度地抬头望着我,“今天啊,你再怎么闹,我也不恼。嗨,谁让你的工作有成绩呢?蓟原这个穷地方,工作让你抓上来了。现在,财政收入过半了。GP从排名老末跃居全省第二。蓟原的老百姓拥护你啊;有些人大代表还写信给中央,要求延长你的任职时间。这说明你为党争了光,为全省做了贡献。省委对你的工作很满意啊!”
啊,真的?这种事情,书记不讲,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我们也为你担心。”
他吐了一口烟,心情沉重地说,“你这个人的性格啊,太直,也太傲。有些人接受不了哇……你得注意班子团结哟。”
“我没得罪他们谁呀。”
“哼,还怎么得罪?你把人家常务副市长晾了干,人家能没有气?人家早晨拘留了人,你上午就让公安局释放,人家能没有想法?”
是吕强,杨健,他们背后搞了小动作?
“今天这老头带领二百五十人来省委闹事,是个危险的信号。”
省委书记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对这件事,你不要停留在浅层次的谁是谁非的认识上。要注意寻找事情背后的根源。找不出根源来,你这个市长政治上就不及格了。”
这么严重?我心里疑疑惑惑的,不明就里。
“庾明啊,记住书记说的话。我看……”
她老人家用征询的眼光看了一下书记,“今后有事要多请示市委,孔书记那个人还可以吧!”
“是啊。”
省委书记赞许地点着头,“过去,老孔和秦柏有些矛盾。可自打庾明上任,两个人可谓珠联璧合。哦,九个多月了。他们俩从未找过省委的麻烦。省长提到蓟原的工作就表扬啊……”
“是啊庾明,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啊.好,我该走了。”
老部长告辞了。
“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