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色彩丰富的墨竹图就此完成,除了右上角柳镜菡画的那一片,没一片是墨色。
纪杏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柳镜菡的一笔废作,裁了框起来当幅艺术品也没什么问题。
她这么一弄,这就像一幅传统墨竹画上,有人在竹子旁边用水彩笔添了排豌豆射手。
不恰当地讲,她这种卑鄙龌龊的窃喜心态,可以往那些喜欢在名胜古迹上写到此一游的人身上追溯一二。
柳镜菡早就注意到她的动作,此刻见她观赏杰作,便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后。
感觉到后面有人,纪杏大方地将画纸展开,下巴微扬,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这幅画,刚开始拓印时确实有些怪异。
不过,在纪杏把五颜六色的叶子拓满之后,那片墨叶反而显得突兀,在一片色彩缤纷中,好像是它硬闯入了纪杏叶子的世界。
柳镜菡看着自己那片孤零零的墨叶,沉默良久,半晌,才指着那片用朱墨拓的:此叶尚可。
纪杏闻言,把画展到自己面前,举起双臂放远了看,同意他的言论,赞赏一般点点头。
她沉浸在欣赏画作中,侧身抬头对他道:嗯,是有用朱墨画竹的法子。从前有个人,画竹时找不着墨,就用了朱色,别人问他,他就说竹本来就不是墨色,能用墨代青色,怎么就不能用朱色代墨?所谓遗貌取神啊
纪杏心道柳镜菡不亏是当朝最负名望的的年轻学士之一,颇有天赋,孺子可教,真该让他找苏东坡老人家聊聊。
柳镜菡脸上神色古怪,他看着她,盯着纪杏乌黑鬓发上小小的发旋。
但纪杏坐在矮凳上兀自陶醉,丝毫没注意他的脸色。
从来只有别人得了柳镜菡一句赞赏就欣喜雀跃连声道谢,何时有人这样对他?就连当日金銮殿,圣上的夸赞都秉着法度言语。
说她傲然,遗貌取神的理论无可相驳,看来他书房的书她没少读,用的也对。说她故意嘲弄,神色并不像做假。
柳镜菡站着沉顿良久,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他喃喃重复遗貌取神几个字,吐出一股浊气,大步至案前,吩咐:洗砚。
哎。纪杏脆生生应了,顺着他随手一指的方向,去渠边盛水。
柳府老槐树底下还埋着两坛去年梅片上的雪水,文人作画,多少有些讲究。
这轩内的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纪杏从墙根处水渠源头看不出,但肯定有些名堂。他能选在这儿作画,这水应是活水。
柳镜菡开始作画,她便静下来。
纪杏站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乘是在柳镜菡背面,悄悄躺在那美人椅上眯眼休息,时不时瞄他一眼,时刻准备在他停笔的时候站回去。
躺着躺着,纪杏居然真睡着了。
忽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纪杏歪起身,见柳镜菡刚好停了笔,庭轩门口侍女鱼贯进入,为首的正是银叶。
纪杏赶紧站好,她也不知道柳镜菡看见她偷懒没,只看到银叶进来时看了她一眼,正对上眼光,她因此手足无措起来。
银叶站立一旁,在柳镜菡示意之后,她身后的几个侍女将手中二三十尺的画卷展开,是幅百骏图。
画中百匹骏马或卧或立,有的在原上狂奔,有的在溪边饮水,有的嬉戏觅食,自由闲舒,百态不一。
能绘出百种骏马神态已是不易,再细看,骏马有些身健轻蹄,有些膘肥毛厚,皮相体态不同,且多是战马。纪杏只能大概认出里面的大宛马、乌苏马、河曲马
不仅骏马各有神态,连品种形态都绘制精准,既要画师绘画技术高超,也要熟悉各种类马的习态,品类之全堪比图鉴,这画的价值不用多说。
柳镜菡见了果然欣喜,观赏一遍后吩咐珍重裱好。
纪杏看他这样重视,应是拿去送人的。
她羡慕地看着侍女当心地带着画出去,握了握袖中自己的图,唉,同画不同命啊。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专注,柳镜菡召她道:你来看看,这几幅。
他画完能留下来的就没有差的,无非是在其中选一幅,剩余的毁了。
纪杏看不出差别,心想着今天是十四号,双数,那就第二幅吧。
她随手一指。
柳镜菡郑重看了,点了点头,似乎也颇为满意。同样吩咐拿去裱好后便欲离开。
纪杏收拾案上的东西,银叶刻意等了一等。
等柳镜菡带着人完全消失了身影,纪杏好奇问道:银叶姐姐,这些东西是给谁的?
银叶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只一瞬眼神闪过又恢复如常,春山君。
纪杏根本不知道春山君是谁,还是作恍然大悟状哦了一声,顺便无意提一句:这水是?以往公子只用春华泉水,这
是雪水。银叶不欲多答,你那药方呢?
在这儿呢。纪杏从袖子急急忙忙掏出,是明日来找我吗?
银叶知道她一人呆得无聊,笑道:哪有那么快呢,多等些日子把,还有一件事我办完了,就能得空,到时候我们俩也能作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