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杏劝说起来,你看今日太阳那么大,洗完刚好晒晒,说不定明天就没有今天那么好的太阳了。
每日只简单洗脸擦身,她觉得自己快要酸臭了,又是发汗又是喝药,同个车厢里,他不嫌,她自己都要受不了。他倒很方便,路上遇到小水潭或小溪,下去一冲洗就行,清爽又自在,可哪里知道她的感受。
訾言妥协几分,我去煮热水。
纪杏跳起来,煮要煮到什么时候!我跟你打赌那水早就被晒热了,不信你去探下!
訾言去探,那水并不冰凉。纪杏得意起来,雄纠纠气昂昂地拿了皂荚和衣物,大摇大摆从他面前走过去。
女子解开衣衫,轻哼古怪轻快的旋律,水响声传开。
訾言搭了树枝撑开布帘挡着,他在外圈撒开一层驱虫的药粉,将马车上的铺盖和用器都拿出来洗了晾晒。
草地柔软,耳边尽是鸟叫虫鸣,锅里煮着三鲜汤,架上烤着一只野鸡。訾言在另一边拍打着架上的被子,在阳光下荡开细微的粉尘,五颜六色的衣物和棉布在风中高高飞扬。
纪杏躺在他铺了布的草地上,身下的草扎得又痒又舒服,闭着眼,翘着二郎腿,可爱的脚丫随她哼的节奏一抖一抖。
头发要擦干。訾言端着第二盆衣服路过。
纪杏只当没听到,翻了个身子,换只脚继续晃。
头发忽然被温热的棉布包着轻擦,按着头皮擦拭,从上到下,顺了一遍用梳子梳开。棉布湿透,从火架旁边换了第二块。如此重复五六次,终于不再滴水,在太阳下干透了一半。
直到纪杏觉得头发被晒得发烫。她慢悠悠坐起来,往阴影处挪了挪,那边已为她盛好了汤食。
木片上放了一块被撕好的野鸡腿肉,她呷了口汤,暗赞鲜香。喝了小半碗,訾言才忙完坐下。
她吃着鸡腿肉,含混不清地问: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的是哪儿?
纪杏继续道:我喜欢南方,虽然我很想去北方。我想看雪,还有雄伟的宫殿,但是我也舍不得离开,我怕冷。所以我想有一个地方,冬暖夏凉,夏天的时候像冬天,冬天的时候像夏天,当然,春天还得是春天,秋天还得是秋天。这样是不是很贪心?
你嗓子没好,不要说那么多话。
你不说话,我便要说话。纪杏重复道:明天我还要洗澡、明天我还要洗澡、明天我还要洗澡、明天我还要洗澡
訾言用勺子滤开锅里的油沫,顺势在锅上敲得砰砰响。
纪杏撇撇嘴,不吃了,就地一躺。
訾言给她碗里添了几勺,缓缓道:我出生在神仙谷。
然后呢?
訾言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好奇,心中诧异,神仙谷隐蔽,但在外名声颇大,几位赫赫有名的宫廷御医和武林江湖传闻中的神医都来自于此,她竟毫无异色。转念,他又反省起来,果然还是自视甚高,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然后没有了。他继续收拾残羹,如你所见,我就是个行走江湖的游医。
什么没有了,然后呢,去过哪些地方?
好了这个问题不用想了。纪杏一看他沉顿思索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很长很长一串地名。那有没有想过在有哪个地方停留的呢?
訾言沉默不答。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离开,有没有遇到哪个人让你想停留?
分离难道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么?可惜她大概永远不会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