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东卿
2022年6月5日
字数：12537
【第一章·下山】
仙，人山也，古语云：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高来高去的仙人，居于仙山之上的洞天福地，参天地奥秘，一心求长生，得窥大逍遥、大自在之境，少有理会凡俗之事者。
然修行一路坎坷崎岖，仙人与天争命，资质悟性、财侣法地缺一不可，天资愚钝、身家薄弱者自知无望，便入了凡尘，褪去一身缥缈仙气，融入凡夫俗子，安度一生。
久而久之，便有志同道合者建宗立国，开创了经久不衰的盛世……劲松渡尽苦寒末，老树新芽又一春。
春东交替时节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还是春雨绵绵，今日却是雪花纷飞，将落凰仙朝境内染得一片雪白。
小孩们穿上不久前刚脱下的棉袄，欢天喜地的在田间奔跑，打起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有见识的大人，望着银装素裹的田地，满脸愁容。
有人抬头看着昏沉的天空，深深的叹了口气，却见天外突然升起一轮骄阳，以横扫八荒之势，将天上的雪云一扫而空。
灿烂的阳光洒下，那银白的大地冰消雪融，化作清泉甘冽，滋润万物。
大人们纷纷喜上眉梢，朝着晴朗的青天纳头便拜。
天外的骄阳渐渐收敛，现出了一名风尘仆仆的道人，他冲着地上的百姓微微颌首，一甩拂尘，脚下遁光一现，向着下一个目的地飞遁而去。
落凰历二七二八年正月末，落凰仙朝遇千年一现的诡异天象，爱民如子的皇帝谴仙师奔波各地，驱散天象，保春耕的百姓来年丰收。
天凤城乃落凰仙朝之国都，自是备受关照，在城外还是大雪纷飞时，此地便已恢复了开春之景。
繁华的街道上，贩夫走卒卖力的吆喝着，不时便有一辆达官贵人乘坐的马车穿行而过，若是运气好，还能听到车中的大家小姐那银铃般的笑声。
典雅的青楼里，清丽脱俗的清倌人脸戴薄纱，手持琵琶，为看台下的文人骚客弹奏助性。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倌美娇娘，轻摇扇子遮住姣好的面容，作犹抱琵琶半遮面态，将客人们迷得神魂颠倒。
富丽堂皇的酒楼中，披盔戴甲、头顶武冠的将军们并肩而坐，对着家国大事高谈阔论，说到痒处时，便大手拍桌，痛饮一杯。
几个行商打扮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抱着打探商路的心思，分享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别致的小茶楼里，说书先生来回踱步，边走边摇头晃脑，将寒门士子成为青天大老爷的故事，讲给了周围郁郁不得志的小书生们，一旁的三五侠客听在耳中脸露不屑，却也不得不感叹，如今这个太平盛世，空有一身本事而无处发挥，实在太憋屈了。
与国都内的喧闹不同，坐落于国都中心，被繁华包围的皇宫却显得有些清冷。
当今圣上在修行一道上颇有建树，虽不如佛家与道家那般清心寡欲，却也不喜喧闹，宫内只留下了一些必要的宫女与侍卫，供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差遣。
宫内有一座花园，明明还是开春时节，园内却已百花盛开，各色各式的花卉争奇斗艳。
如此奇景，全仰仗花园主人在此处布置的阵法，集月华之力，让园中的花卉一年四季都盛开。
今晚月色正美，正是赏花弄月的好时候。
当今皇后慕千雪，立于万花丛中，属于修真者的灵力自其身上发散，滋润着园中的花卉。
一袭朴素的白色宫装，平平无奇的发簪将一蓬青丝尽数盘起，便是慕千雪的打扮，简单却不失美观，那清丽绝伦的气质配着仙姿玉貌，无论何时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在其身旁，一个粉凋玉琢的小女孩拽着她的衣角，好奇的睁大眼，看着她施展仙法。
女孩约莫四五岁，正是爱动爱跳的年纪，默默的看了一阵便失去了耐心，扯了扯慕千雪的衣角道：「母后母后，舒儿何时才能像您一样施展仙法？」
轻轻挽了挽发梢，慕千雪嘴角含笑，温柔的道：「等舒儿长大了，自然就会了。」
「母后您说的是真的吗？您可别哄舒儿！」
晃了晃母后的柔胰，莫望舒眼中星光闪烁，一轮新月自她眼中浮现，清冷的月辉与天上的银河交相辉映，使其好似谪落凡尘的月仙子。
月华如水，为花儿平添几分神秘朦胧之美。
「母后怎会哄舒儿呢。」
慕千雪慈爱的揉了揉女儿的小脑瓜，「我家舒儿以后啊，可是要成为守护天下苍生的仙人。」
「成为像您这样惩恶扬善、流芳千古的仙女吗？」
莫望舒眼中月光更盛。
「呵呵。」
慕千雪掩嘴轻笑，宠溺的刮了刮女儿的鼻头，「我家舒儿呀，一定会比娘亲做得更好。」
「嗯嗯嗯！」
莫望舒激动的点着小脑袋，眼里的新月好似化作了真正的月儿，稚嫩的内心里，埋下了一颗行侠仗义的种子。
小人书里那惩奸除恶的侠女之资，在她心里勾勒出了完美的轮廓。
风姿摇曳，万花起舞，为两位正义凛然、风姿绰约的仙女，送上美好的祝福。
一旁整理着土壤，默不作声的小女孩，望着两道绝世身姿，小脸上写满了渴望与羡慕。
……修真无岁月，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闪即逝。
宫内清冷依旧，退朝后的大雄宝殿显得十分空旷，偌大的殿内，只有当今圣上莫轻尘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一旁候着的大内总管在其耳旁轻声汇报。
听了一阵，莫轻尘道了一声「知道了」，便挥退了大内总管，殿内只余下其一人。
那紧闭的眼眸陡然睁开，锐利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向大殿门口，「何方宵小？」
他心念一动，目光真的化作了一把流光四溢的神剑，须叟间闪至大殿门口，携雷霆万钧之势直刺而下。
殿外的侍卫此时才反应过来，神情紧张的抽出腰间佩剑。
「住手！」
抬手止住侍卫的行动，莫轻尘吩咐两人退下，皱眉看向门口。
那神念化作的神剑，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悬在半空中迟迟不肯落下。
观察无果，莫轻尘收回神念所化神剑，主动出声道：「此处已无外人，道友还不现身？」
「唉……」
殿内的空气荡开道道涟漪，一道人影从那涟漪处蓦然浮现而出。
来人头戴斗笠，身穿破旧蓑衣，乃是一名渔夫打扮的青年男子，看似寻常，但其神光饱满，身周遍布真元护体，脚下踩着丈许长剑悬空而立。
种种特征无不彰显出他的真实身份，此乃一尊修炼有成的剑仙！脚下神光一敛，剑仙收起仙剑落在地上，望着这尊人间帝王，脸现沧桑之色，「莫家，没落至此了……」
「道友此番前来，莫不就是为了奚落朕？」
脸上冷色一现，莫轻尘自龙椅上站起，龙袍无风自动，衣袂猎猎作响，属于元神真人的庞大气势威压大殿，大有一言不合便动手之意。
剑仙怡然不惧，微微展露了一下气息问道：「你是莫寻道第几世孙？」
莫轻尘脸色骤变，只觉这气息如大日般辉煌，如大海般深沉，具有令所有邪祟妖物畏惧的力量。
先祖传承下来的知识被唤醒，他不禁脱口而出道：「浩然仙气！你是‘仙门’之人？！」
说话间，他收敛了全身气势，生怕对这位疑似来自仙门的前辈高人不敬。
剑仙眼神落寞，「痴儿，我莫家传至你这一代，只有你一人登堂入室，修炼有成？」
莫轻尘心神震动，此人自称莫家之人，修为高深莫测，又身具仙门独有的浩然之气。
先祖曾言在那虚无缥缈的仙山之上，莫家还有一位太祖，莫非……「前辈莫非是我莫家太祖？！」
身为九五之尊，莫轻尘气度涵养、心机城府皆是不凡，可饶是如此，他也将惊骇之色写在了脸上。
而今开国高祖莫寻道已仙逝两千余年，据史料记载，高祖生前活了近千年，若这位前辈真是莫家太祖，岂不是至少寿近三千载？渡劫境？还是那传说中的「合道」
大能？莫家祖上，居然还出过这等大人物！「老夫，莫不语，乃莫寻道的爷爷。」
剑仙眼露追忆之色，眼前这身披龙袍的英武帝皇，与他记忆中的孙儿渐渐重合。
「前辈可有证明之物？」
莫轻尘追问道。
莫不语手掐法诀，运使秘法。
莫轻尘一眼认出，那是莫家独有的血脉接引秘法，心中对此人的话已是信了大半。
秘法使出，一股血脉相连感顿时在两人心中回荡，莫轻尘不再犹疑，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道：「莫家第三十五世孙莫轻尘，拜见太祖！」
莫不语泰然受之，待莫轻尘起身后，叹息道：「当年我那孙儿，曾欢天喜地的告诉我，他寻到了人生知己，正在山下做一件伟大的事。」
莫轻尘心神震动，静静的听着莫不语的话。
「他想开辟一方净土，庇佑黎明苍生，免受妖魔邪祟袭扰。」
莫不语缓缓转身，背对着莫轻尘，目光好似穿越了皇宫，将偌大的落凰仙朝尽收眼底，「我且问你，他的梦想实现了吗？」
「我莫家世代，不敢忘怀先祖教诲，以斩妖除魔、惩奸除恶为己任，以守护天下黎明苍生为荣！」
莫轻尘踏前一步，身上华光绽放，那光中出现了亿亿万万百姓立碑供牌，年年朝拜之景。
此乃人道华章，乃是人皇气运之体现，只有民心所向、万民爱戴的天子，才有资格拥有。
「太祖曽问，缘何只有儿孙一人修炼有成？」
莫轻尘身上气势高涨，神色却是悲恸，「三十年前，妖族出世，霍乱苍生，诸国诸宗自顾不暇。」
「我莫家虽远不及高祖时期的辉煌，心中热血却未曾冷却，曾祖莫天行率莫家精锐，举全国之力，与来犯妖族殊死一搏，誓要护得天下百姓周全。」
「此战过后，国内各家损失惨重，我莫家出征的子弟里，只有我莫轻尘，侥幸苟活！」
两行热泪洒下，莫轻尘高声质问道：「太祖问我莫家缘何没落至此，子孙斗胆，也想替这黎明苍生问一句，妖魔肆虐之时，仙山之人何在？古河仙宗之人何在？！」
莫不语全身一震，他又怎么听不出来，这话
明面上在指责仙门之人冷漠无情，不顾这天下苍生，可实则却是在质问他这位太祖，为何不肯施以援手，致使莫家人丁凋零，为何千百年来对莫家不闻不问，如今却来此大放厥词。
两人久久不语，气氛一时凝固。
良久之后，莫不语转过身来，望着表情冷漠的莫轻尘，叹息道：「孩子，此事我不想与你争辩，我只问你一句，可愿与我回仙山，寻那长生之道？」
「多谢太祖美意，儿孙在这凡尘俗世牵挂颇多，道心早已驳杂不堪，还是不要浪费仙山灵气为妙。」
莫轻尘婉言谢绝道。
「我观你神魂气息，不过二百余年，在此灵气稀薄之地，用时如此之短，便修至‘元神真人’之境，可谓天资纵横，以你之资，若是上山修得玄门正宗，成就远不止如此，说不得，我正门今后当再添一尊‘合道境’大能。」
莫不语苦口婆心的劝道：「你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我大概知晓，何不放下成见，随我回山，修得大法力大神通，还这天下一个朗朗干坤。」
「多谢太祖，儿孙心意已决。」
莫轻尘还是谢绝。
他若走了，谁来守护落凰国的百姓？谁来履行曾祖与父亲临终前的遗言？谁来祭奠列祖列宗、亲朋好友的在天之灵！「唉，我知你心有怨气，也罢。」
莫不语连连叹气，取出一块令牌，扔给莫轻尘，「这块讯令你且收好，我会在此处逗留三日，你若想通了，便联系我。」
莫轻尘接住令牌，点了点头。
「这个戒指你也收好。」
莫不语又甩出了一个储物戒指，「里面有对‘元神境’和‘还虚境’大有裨益之物，你且好生利用。」
「多谢太祖，儿孙却之不恭。」
莫轻尘没有客气，直接收下。
见到这一幕，莫不语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他不再多言，脚下遁光一起，瞬间消失在殿内。
……下午。
宫内的一处亭台水榭里，莫轻尘负手而立，望着小湖怔怔出神，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知了的鸣叫声，蜻蜓点着水面，荡开一圈圈水波，粉红的荷花俏立于碧绿的莲叶上，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仙子。
香风扑面而来，一双素手突然环住他的腰际，他感觉到背上多了点重量。
「轻尘哥哥。」
听着这温柔似水，富有女子特有的温婉的嗓音，莫轻尘的大手盖住了腰际的柔胰，「千雪妹妹。」
螓首攀上那宽厚的肩膀，慕千雪问道：「哥哥今天怎么老是板着脸，宫里的宫女侍卫被你吓得战战兢兢，生怕惹你不高兴。」
「朕有这么可怕吗？」
莫轻尘一怔，他自问心性涵养皆是上乘，对太祖的怨气，他出了殿门就丢得一干二净了，怎会被区区仆从看出一二。
莫轻尘转首看向身后，看到夫人眼角的笑意，他心知被耍，便趁势道：「好你个小妖女！竟敢愚弄朕！」
说着，莫轻尘大手一抄，在夫人的娇呼声中，将其楼在了怀里，象征性的打了打那丰满的翘臀。
园林门口站岗的侍卫见此，连忙行了一礼，悄然退去。
圣上与皇后从不避讳在外人面前恩恩爱爱，夫妻两人的感情羡煞天下人，乃是世人皆知的神仙眷侣。
昔年这对贤伉俪联手斩妖除魔、惩奸除恶的事迹，传颂天下，而两人的爱情故事，也被文人墨客大书特写，为世人津津乐道。
他和她，于百年前相识。
他是仙国皇子，她是正门圣女。
他心系天下，爱民如子，誓守山河。
她侠肝义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恰逢边境动乱，他奉命率军前往镇压，那处地域，便是她所在的仙缕宗。
他和她，一见如故，并肩作战，抗击妖潮，屠灭魔影，守护天下黎民苍生。
他和她，风花雪月，情投意合，形影不离，双宿双飞。
他和她，喜结连理，修成正果，相爱相知，相濡以沫。
他们的故事，广为人知，经久流传，世人皆对这对神仙眷侣，报以诚挚的祝福。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慕千雪脸色羞红，连忙挡住那只作怪的大手。
那娇羞不已的神态，看得莫轻尘凡心大动，正要再进一步，夫人却逃脱了他的魔爪。
「夫君，你有心事？」
慕千雪眼神担忧，恩爱百年，夫妻同心，旁人看不出丈夫的异常，身为妻子的她又怎会看不出。
面对夫人关心的眼神，莫轻尘色欲顿消，他叹了口气，搂着夫人的香肩道：「夫人，你可知我莫家高祖，乃是仙门‘古河宗’之人？」
「古河宗来人了？」
慕千雪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来的乃是高祖的爷爷，我莫家太祖。」
「太祖爷爷惹夫君不高兴了？」
慕千雪忙问。
「倒也不是，只是……」
莫轻尘连连叹气，「唉，不提也罢，正好你也在，有一事为夫思虑良久，想要与你相商。」
「夫君请讲。」
慕千雪应道。
「你我夫妻二人， 并肩杀敌，患难与共，与这片土地有着无法割舍的感情，可为之奉献所有。」
莫轻尘直视着慕千雪，「可是那两个小家伙，不该为我们所累，我们所背负的一切，不该强加予其，我们所受的苦难，为夫不想她们再经受一次。」
「夫君。」
隐隐察觉到什么的慕千雪，心都揪紧了，但她还是道：「不管夫君想要做什么，妾身都会全力支持。」
「为夫希望，她们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顿了顿，莫轻尘继续道：「尤其是舒儿，以其天赋，不该在此虚度光阴，我落凰仙朝偏安一隅，给不了她更广阔的天地。」
「夫君要让舒儿和仙儿入仙门？」
听到这里，慕千雪哪还不知道夫君的打算，身为母亲的她，心里涌现出浓浓的不舍之情。
「嗯。」
莫轻尘同样不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夫妻二人本就是感情细腻、重情重义之辈，想到要将养育多年的一双女儿送走，今生是否还能再见都犹未可知，两人就觉心如刀割。
沉默了一阵，慕千雪突然展颜一笑，「夫君说的是，有太祖爷爷照拂，舒儿和仙儿，只会过得更好。」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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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轻尘搂紧夫人的香肩，英俊的面庞，贴紧了那绝美的娇颜。
感受到夫君的情谊，慕千雪闭上眼，安静的躺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了幸福的笑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