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金吾卫士燃起火炬,寒风掀帘扑入,吹得满室飕飕焰摇。
“现场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只有一个人……”苗撼天猛然回头,笑意骤寒:“那就是你!劫四公子!”
劫兆可不是笨蛋,才听到了一半,便觉要糟:“不好,这头淫尸的老无良要陷害我!”怒极反笑:“苗大侠说我杀人,可有什么证据?”
苗撼天摇头。“四公子,依照我的推论,你就是杀人夺珠的最大疑犯,现下该是由你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比剑中途你曾离席,却是去了何处?门房吴六前来唤你,又是为了何事?从前我总以为你学武不成,今日才知身负高明剑法,四公子如此深藏不露,又多有淫狎放荡的名声,杀人夺珠,也不稀奇。”
劫兆张口欲辩,才发现自己辩无可辩。
吴六失踪,谁也不能证明郑家闺女来过一事,他的离席便显得突兀可疑。
更重要的是:劫英声称自己去了霜心居,便无人证明案发之时,两人正在前厅说话!仔细一想,他俩当时的谈话内容,也无法公开向众人揭明,为防事后父亲兄长追问,就算劫英不这么说,为了保护妹妹,他也不能说出两人在前厅私会一事。
思虑至此,劫兆反倒释然,耸肩一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是没有杀人,更不要捞什子阴牝珠。本少爷对死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要干也要干活的。”
众人听得一怔,多有不堪闻问之感,忽觉此事如此的荒谬淫乱,倒与劫四少的风评颇有些相契之处,纷纷投以异色,成见已生。
苗撼天抚掌大笑,得意地道:“我就是为了引你说漏嘴,才故意说是死后奸尸,殊不知活尸新死,根本辨不出生前死后行淫!你劫四少声名狼籍,成日混迹花丛,不定是见此女貌美,求欢不成,强暴逼奸致死!你若不肯俯首认罪,我这里还留了一条证据与你!”用力掰开尸身左掌,取出一团染满血褐的纸团,摊平扬起,高声道:“凶手杀人留字,劫兆!你说这是谁的字迹?”
那纸边缘破碎、血渍斑剥,赫然写着“势灭香山”四字!
岳盈盈怒道:“你与劫兆很熟么?凭什么一见留书,便说是他所写?你……”
忽见劫兆面色苍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神情惊恐,不禁迟疑:“难不成……这……这是……”劫兆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揉揉眼睛,仍旧无法言语。
因为这四个字,的确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是什么时候写了这个?我怎……怎么会写下这样的字句?)
苗撼天得意洋洋:“我不知道是谁写的。不过,凶手的表情却泄漏答案!”
在场余人自是不识劫兆的字迹,然而一见劫家诸人的神情,心里都有了底。
劫真、劫军愕然回望,劫震一拍几案,起身怒喝:“你……你这个小畜生!”
劫兆蓦地慌乱起来,双手乱挥,急得猛结巴:“爹!我没……不是……不是我!她……我……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我没有……”
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掠过一个念头:“有人陷害我!有人陷害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忽然冲到榻边,一把扯去武瑶姬的蒙面黑纱,突然大叫一声、连退三步,颤抖的右手指着锦榻,半晌说不出话来。
苗撼天大喝:“劫兆!你想毁尸灭迹么?”
劫兆拼命摇头,想告诉大家这名少女绝非是蘼芜宫的使者“武瑶姬”,话到嘴边无从说,全身发冷,只是着魔似的打着哆嗦。榻上的女尸嘴唇发紫,歪着脖子呆望着他,似有满腹冤恨,劫兆还记得她那动听的嗓子以及臂上挂的麻孝,正是卖唱郑老头的闺女郑丫!
这是一个局。
劫兆脑中千头万绪,怎么也兜不在一块,仿佛所有自己有利的证据都被人一刀斩断,眼看就要跌入陷阱;慌乱之中灵光乍现,忽然明白那张自己亲手写的血纸条是怎么来的了。
三哥送的扇子。扇上的八句题。
“势不及人,唯坚此心是好汉;灭却情火,浪子回头方英雄。
香流百世,谁曰将相宁有种?
山高水远,他日功成作浪游。“……首四字连起来,恰恰是”势灭香山“!
扇子!只要拿出书斋里的象牙折扇,就能证明他只是照着抄了一遍!
劫兆仿佛载浮载沉的溺者,在灭顶之际终于发现一根稻草可攀,猛然跳起,飞也似的掠出锦春院!
谁也没想到他竟夺路而逃,一时措手不及,眼看劫兆便要穿出洞门,突然横里一臂抡来,劫兆想也不想一越而过,使的正是“坠霜之剑”的绝妙身法;谁知那只覆着金甲的猿臂倏分为三,劫兆堪堪避过中路,膝髋一痛,已被人锁着咽喉惯倒,当场倒地不起。
众人追赶出来,莫不暗凛:“好一个‘分光鬼手’曲凤钊!竟有这般真才实学!”
苗撼天反剪了劫兆双臂,一把提到姚无义跟前,拱手道:“若非作贼心虚,何必逃跑?此案已然水落石出,阴牝珠必在此子身上,待他醒转,一审便知。这劫兆素行不良,满城无不知晓,杀人夺珠必是其劣性所致,无损于劫庄主的仁德高义,还请公公明鉴。”
姚无义瞟了劫震一眼,低头剔着指甲。
“老劫,我是绝对信得过你,没别的话。至于你这个儿子嘛……你怎么说?”
劫震一振袍角、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道:“公公!犬子虽然顽劣,我知他非是杀人侵物的性子,这其中必有误会。劫震深受皇恩,不敢徇私,恳请公公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查明真相,给公公及各位武林同道一个交代。三日后若未能翻案,我将亲自送他到刑部大理寺,接受国法制裁。”
劫英、劫真等
也一起跪下。
姚无义连忙扶起:“老劫这是干什么?郡主快快请起,真是折煞老奴啦!”
忽听法绛春尖声道:“三日之后,也不知阴牝珠还有没有效用!便是寻来,又有甚用?”
姚无义斜睨一眼,正要发作,劫震却说:“世侄女所虑也有道理。我将犬子圈禁一处,由四家共同监管,审讯须得四家齐至,方可开堂;除了递送饮食,谁也不许私下会见,连我的儿女们也不例外。”刻意望了劫英一眼,劫英弯睫低垂,粉面上一片平静,“至于我府里各处,可让金吾卫与各位细细搜索,以确定并无藏珠。”
法绛春为之语塞,又见姚无义冷笑阴沉,遂不敢再说。
姚无义剔净指甲,拍着扶手抬起头,大声道:“就这么办罢。阴牝珠寻获之前,谁都脱不了嫌疑,我让曲大人调集一千名金吾锐甲进驻绥平府,三天之内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任意进出!”
劫兆缓缓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是一片温润的青石砖,满满铺了一地,斗室里只有一座小小的空神龛、几张旧蒲团,还有自己坐着的这把椅子,四周窗门紧闭,放落黄幔;除此之外,也堪称“环堵萧然”了。这座小庵堂劫兆只来过一次,那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印象十分模糊,只不过在富丽堂皇的绥平府之中,也只有此间的布置如此简朴平淡,一眼便能认出。
这里也叫做“黄庭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