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妇人道:「城隍庙?」
秃鹰道:「不错,这群乱七八糟的人该是城隍庙徒众了,东华派则是背后策动者,你再瞧那顶青布小轿!」
白面妇人喃喃道:「帝君夫人?云英姐姐?怎么会……?」
「咚!咚!」
他们说话间,那鼓声依旧催魂似的,不紧不慢,一声声传来。
我浑身打着颤,那鼓击声让我心神不安,心内郁积着的狂躁愈来愈盛,渐渐心沸如狂,只想嘶声大叫,却似给人捂住了嘴一般,发不出半点声气。
虽然白面妇人与秃鹰的说话声、一举一动,都异常清晰地落入我的感知之内,然而却总像忽远忽近,轻而飘摇。
渐渐的,远处的鼓点与喧闹、近前的悄语与低斥,黑压压的夜空与林外的火光,忽然都变得虚而不真,人生是何其孤独!没人在意我,无人知道我,只有雨点落穿我的身躯,愈来愈薄的空凉……
「咚!咚!」
我心神又是一震,夜空的幽暗中,仿佛有双眼睛窥视着我,青阳山……镜湖水……师尊的大鼻头……师姐含而不露的笑意……三师嫂迷乱的眼神……往事历历,如开闸的洪水,倾泻如流,随后全真道士、左小琼、王寂府、宗阳宫、棋娘、赵燕非、连护法、小菁、白面妇人……一幕幕景象如狂流乱卷,刹止不住,我如身处噩梦之中,浑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念。
读灵术!
直至那突如其来的摄食饱餐而去,我才突然惊醒,不禁冷汗淋头。
读灵术是道家修为中层次既高又很冷僻的术法,多为配享祭祀的已晋半仙之体的修道者对自己信徒施为,以响应灵验,播宣道法。若非受者心防大开,藩篱尽撤,施术者原极难得逞。不料,在惊魂鼓干拢之下,我竟被那人乘虚而入!
我全部的身世、我内心所有的隐秘,包括附体重生、与三师嫂的乱伦、对棋娘的暗慕……全被那人窃取无遗!
那人修为既高,竟行此龌龊之事,道行不仁,于此为甚!直比小贼不如!
恐惧、屈辱、最后是愤怒,浑如全身被扒光的我几欲发狂,比女子洁身受辱还要难受。
「……七七四十九,好了,那鼓声该停了,小乌鸦去了半条命,雀使!要不要我潜踪过去,趁机料理了他?」秃鹰摩拳擦掌,兴奋地请战。
「不许公报私仇!你守在这里,我去问问云英姐姐,究竟怎么回事?局面已糟成这样,将军庙小鬼料来不会再阻拦你们穿行了,一会儿,乌鸦带人过来,你约束一下众人,与他们一道穿过将军庙,于东府西墙下等我!」
俩人说着话,浑没注意他们身后的我不仅失魂落魄,「去了半条命」,还浑身发颤,愤极如狂。鼓声一停,我彻底缓过神来,发觉小白鼠在身上乱窜,所过之处,激起真气团团护身,心想:啊,原来我未魂飞体外,你也有些许功劳,可终究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有什么用呢?
我又伤心又愤怒,当下驱动真气暖身,又封闭了灵府之穴,心下恨恨然:「他娘个贼!什么惊魂鼓,这般邪门!那读灵者于鼓声中乘虚而入,定与击鼓之人脱不了干系!」
强压下心中愤怒,我游目四顾,一边留意周遭情势,一边暗自揣测:「那读灵者无迹无踪,万难寻找,却不知那小乌鸦会藏身何处呢?」方才那鼓声甚是玄妙,仿佛是从四面同时传至,其声又巨,更让人辨不出方位。
身前白面妇人吩咐秃鹰完毕,又道了声:「我去了!」从我们藏身处离开,远远地绕到了林中另一侧。我心中奇怪,按那顶小轿停放的位置,也在城隍庙徒众身后,应离此较近,她却跑到那边去干嘛?
只见白面妇人突然从林间一处现身掠出,高声笑道:「哟,这里好生热闹呀!」
此时我知道她是故意虚张声势了。城隍庙人众武艺低微,又侧朝她,原本一时未发现。她这一笑,登时有几人转身扑去:「干什么的?」
「瞧热闹的!」白面妇人笑道,不退反进,迎着人群,长绸轻舞,当者无不仰跌。
「妖女!妖女!」众人纷纷嚷叫退后,无形中让开了一条通道。
白面妇人涂面施彩,白处惨白,艳处浓艳,于此深夜陡然出现,也确实够吓人的,城隍庙徒众又比常人更信鬼神,惟恐避之不及。
白面妇人轻易穿过人众,掠至轿前,高声叫道:「云英姐姐,是你么?」
轿中静默无声,白面妇人又叫道:「云英姐姐!」
轿前一名青衣小婢斥道:「何方妖女,鬼叫什么?」一抖手中红拂,居高跃下,拂须丝丝如针,当头罩击。
白面妇人不甚在意,随手挥出一片彩绸,口中又叫了几声,不见应答,身上却着了青衣小婢一拂,踉跄半步,似乎恼了,斥道:「倒是小瞧你了,接我解手刀!」挥臂迎击,刃光闪处,拂须簌簌而落,便如鬼匠剃头般,转眼青衣小婢手中只剩一根秃杆
。
青衣小婢叱喝一声,挥杆作鞭,呼呼有声,威力不减拂尘。白面妇人应接不耐,身姿忽然变幻不定,蓦地右掌前突,喝道:「去罢!」
只听一声惨嘶,青衣小婢身子远远飞出,仰跌在地,挣扎难起。山头众白衣少年此时注意力转了过来,几人齐叫:「师娘!打得好呀!」
我诧异地望向秃鹰,秃鹰冷声道:「有甚么奇怪的,那娘们正是他们师娘么!」
白面妇人不在,他便立即改了称呼。
憋了许久,此时我忍不住道:「秃鹰前辈,刚才那阵鼓声煞是惊人,耳鼓都险些被它震破了,令人好生不甘,此时潜将过去,吓一吓那击鼓之人,倒也有趣。」
此言似乎颇合秃鹰心意,他低声道:「先瞧一阵子再说。」
我只得再朝白面妇人看去,却见她并未理会众白衣少年,挥出白绸一道,向青布小轿飘去,道:「云英姐姐,你再不现身,休怪我无礼了!」
轿旁另一紫衣小婢喝道:「竟敢冲撞娘娘,你寻死!」拂尘一撩,将白绸拨回,身子随即飞出,足尖在绸带上一点,凌空扑击。
「住手!」突听轿中一道清音,严厉而不失温婉,随即声音放得更缓,竟似懒洋洋的,道:「是纪红书么?适才我打了一会盹,不知妹妹你却来了。」
原来那白面妇人叫纪红书!名字倒新奇,只听她咯咯笑道:「果然是云英姐姐!姐姐在惊魂之声中犹能神游,莫非寒玉神功,已练成了?」
神游?战事正酣,作什么神游?环顾当场,或许也只有她有足够的道力修为,莫非读灵者是她?我心上一紧,随即屏却了这一念头。在道门中,东华派向来以源流正宗、门第清华为傲,除信徒外,教中执事者,多出身高门大族,居上位者,更非帝王之胄莫属。教中日用香资,皆由豪门巨富请捐,奉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寒门布衣徒众,不仅拒收供献,且时有接济,故此世人常有东华派「劫富济贫」之说。因出身非同寻常,东华一派,最忌偷盗屑小之举,每每行事,总是张皇其帜。帝君夫人更是持身尊贵,像读灵术这种小派旁门的惑众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