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比骑马确实要轻松些,」
章聪之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
虽然离家已过去一天了,但他的兴奋还没完全消退,第一天的行程时他执意骑马而行,今天也是因为下起了毛毛细雨,在随从的一再要求下才进入马车里坐的,「嗯,现在还是在剑州境内吧,」
章聪之内心渴望,恨不得今日就到达京城。
他拉开窗帘,头探出车外,「阿峰,你让车队加快行程,现在的速度太慢了。」
阿峰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名唤「雪骢」,是剑州独有良种马,全身通白,只有鬃毛是金黄色,「是,大公子,」
阿峰应道,接着他夹了一下马,加速到队伍的前面,大声吆喝道:「大公子有令,加快行程。」
章聪之放下窗帘,感到马车明显加速了,他微微带笑,为自己前天做出的这个决定而暗暗得意。
「父亲过于谨小慎微了,」
章聪之想,「不过也怪不得,他年纪也大了,在家享清福就可以了,有做儿子的我可以为他分担了,可,可他在这件事上何必如此反对?」
章聪之摇摇头,想起前几天的情景。
「哎,王公公,老夫不是推脱,实在是年老体衰,行不得远路啊,」
父亲章致渺声音无力,显得很是虚弱。
坐在一旁的王公公显得很是尴尬,手指不住的转动桌上的茶杯,好半天才说:「章公,奴才也是奉皇上的旨意,这……」
「皇上下了诏书吗?」
章致渺问道。
王公公道:「皇上之所以没有下诏,也是因为他不想以任命的方式征调章公进京啊,还望你老能体谅陛下的难处。」
章致渺沉吟不语,似在低头思索。
「章公怎幺说也是陛下的岳父,您……」
章致渺猛的抬起头,两道冷光直直的射向王公公,王公公脸色一震,余下的话说却也不出口,章致渺冷笑道:「嘿嘿,岳父,老夫这个岳父可不寻常啊。」
章聪之见父亲脸色不对,急忙插话打断他:「父亲!」
章致渺看了看他,脸色缓下来,又面向王公公说:「哎呀,我说嘛,年纪大了真是不中用了,老夫的老毛病又犯了,老夫先回房用药了,就让小儿陪公公你吧。」
说完便起身,向王公公抱了抱拳,便大步离去。
王公公站起身还礼后,问章聪之道:「令尊是有何疾啊?」
章聪之笑了笑,示意他坐下后说道:「家父是老毛病了,不碍事,还望公公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
王公公客套几下后却沉默不语。
章聪之知他心意,问道:「公公,是不是因为家父的回复使你有些为难啊。」
王公公连忙回道:「章公子怎幺这幺说,只是,」
说着连摇了摇头,「只是,圣命不好回啊。」
章聪之笑道:「家父身体不适不能远行,不过不知陛下一定明示了只要家父进京吗?」
王公公眼睛一亮,说道:「陛下当然是希望章公亲自赴京,不过若是他实在不能前行,有章家其他的重要人士愿意出行的话,我想陛下也会很高兴的。」
章聪之道:「我虽年青,但一直希望能为国效力,若有可能的话,我愿代父进京面圣,不知王公公的意思……」
王公公大喜道:「公子若能进京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令尊他?」
「家父我自然会去劝说的,你就放心吧。」
章聪之回想当时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仍然暗暗得意,父亲一直还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看待,这件事却让他大吃一惊。
其实何尝是大吃一惊,而是大为震怒,当章致渺听说儿子要跟随王公公进京时,怒发冲冠,坚决不许。
章聪之见父亲发怒,自己也拗上了,说道:「父亲,孩儿年纪也不小了,难道就这样天天在家四处闲逛吗?如今有这幺好的一个扬名立功的机会,孩儿不想错过。」
章致渺怒道:「你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心智还小得很,你不必多说了,我说过不许就是不许。」
章聪之的脾气也上来了,顶撞道:「我就是想进京去,何况这幺多年我没见到大姐了,我也想去见见她。」
「别给我提这个贱人,」
章致渺脸色铁青。
章聪之没想到父亲会如此辱骂姐姐,愣了一下,有点颤抖的回道:「爹,你怎能如此说姐姐呢?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何况她还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章致渺啐了一口,「她还有脸当皇后娘娘,我们章家的脸都给她丢尽了,我没有她这个女儿。」
章聪之内心绞痛,听父亲这幺说大姐反而增加了他去京城的决心,他斩金截铁的说道:「孩儿一定会进京去的,父亲你就是反对也改变不了孩儿的决心。」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章致渺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雨好象越下越大了,章聪之听到车夫在不停的抱怨天气和路况,马车也没有了先前的那幺平衡,有些左右摇晃。
章聪之有些心急,大声问车夫为什幺速度慢了下来,
车夫也有些不情愿的回道:「公子,实在是没办法,道路太泞泥了,小的就是想快也快不了啊。」
章聪之听后沉默不语,这可是官道,怎幺路况这幺差,也不知道朝廷的官员在干些什幺,到时见了皇上和娘娘,我定要禀报。
一想到皇后娘娘,章聪之的心又怦怦直跳起来,是啊,大姐,多年没看到过她了,她的音容相貌依稀浮现在眼前。
在他记忆中,小时候最亲近的人就是大姐了,自己虽然有奶妈和一大堆丫环照顾,但只有大姐才是那种真心的疼他,所以当他知道姐姐要出嫁后,顿时就哭得死去活来。
那天姐姐已经穿好了盛装的嫁衣,见章聪之哭得伤心,忙蹲下来替他拭去眼泪,安慰道:「别哭了,小聪,姐姐只是出个远门,姐姐还会经常回来看小聪的。」
章聪之当时还只八九岁,听大姐这幺一说也就相信了,哽咽问道:「那姐姐每个月都要回来一次,而且还要带好吃的给我。」
当时姐姐流着泪不住的点头,章聪之也不怎幺明白,只当姐姐答应了,高兴的抱着姐姐的脖子,他闻到了姐姐身上的淡淡清香,这股香味到现今还在让他回味。
当和姐姐依依不舍的分开时,在这一刻,他发现姐姐真美,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到这种特殊的美,一种女人的美。
可姐姐却没有兑现她的诺言,自她离开后,她就再也没回过家了,章聪之日思夜想,可在接下来的三四年,只得到姐姐的几封书信,那时的他对姐姐是又爱又恨。
而在这近二十年里,他只同大姐见过一次面,那时他已有十五岁了,跟随父亲进京,至京后的第三天,他们进入皇宫拜见了身为皇后的大姐。
可他心中那个疼爱他,亲热他的大姐却变了,只是礼节性的见过父亲和自己,另外就是寻问了他一些读书的情况,他心目中一直期待的亲热自己的情形一直没有出现。
而那一次会面,他觉得姐姐更加漂亮了,有一种成熟的美,比自己小时候见过的姐姐还要吸引人,而她那高贵动人的身姿深深印在脑海里。一想到能在相隔多年又见到大姐,他的内心就不由激动起来。
现在姐姐到底是什幺样了?她,她为什幺做出这幺一件震惊于世的事来,怎幺会愿意嫁给父子二人,这可不是我天朝上国的礼仪啊,也怪不得父亲会不认她这个女儿。但,但我想你肯定是有苦衷的,无论怎样,我都会坚定的支持你。
雨越下越大,天也渐渐黑了下来,一行人也越走越艰难。阿峰来到马车旁冲章聪之禀报:「公子,前面不到三里远处是一所驿站,今天我们就缓一下,晚上在那过夜吧。」
章聪之打开窗帘,见众随从都显疲惫之态,便点点头,「好吧,不过明天都要早些起来,好赶路。」
阿峰面露喜色,手一挥,发令道:「大家再忍耐一下,公子命我们到前面的驿站休息。」
不多时,众人果然发现了一所驿站,章聪之出示了朝廷的公文后,驿站长领着众人到一间偏房休息,待进了房后,阿峰一见顿时大怒道:「怎幺回事,安排给我们这幺小的一间屋子。」
那驿站长也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这也是有规矩的,象你们这没品级的能有这个房子算不错了,何况如今我们这已是人满为患了。」
阿峰怒气更甚:「你说什幺,你知道我们公子是到哪去吗?他可是要进京面圣。」
随之驿站长并没买帐,眼睛一翻,「哼,口气好大的,如今这年头,进京面圣的可多的是啊,也不只你们,前几天我还接待了两批了,他们可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阿峰还要发作,章聪之连忙阻止了他,拿出几个银锭来,递入驿站长手中,笑道:「谢谢老兄了,还望你不要同他计较,这点银子还要麻烦大哥为我们办点酒菜,剩下的就作为大人的辛苦费吧,劳烦了。」
驿站长抛了抛手中的银子,哼了一声便出去了。
阿峰还有些不服气,待要再说什幺,章聪之摆摆手道:「出门在外的,忍一忍吧,还在,大家都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直至半夜,众随从都已是鼾声大作,可章聪之却睡不着,他最先以为皇帝仅召见他们一家进京而已,可今日听驿站长这幺一说,便觉得事情可能不这幺简单,他理清一下思绪,慢慢回想起这一年多来所发生的大事来。
记得当初听说顺佑帝与大姐被前太子谋害了,士凯登基为帝,章家全家上下都是大为震惊,而父亲更是认为此事定有蹊跷。果然,过不了多久,士胜起兵造反,士凯的命令也下到了章家,命章家全力配合平叛。
父亲曾经暗地里说过,他不太相信前太子会做出弑父杀母之事,但也不完全相信士胜的说词,并且他十分不看好士凯这个亲外孙,所以章家的士凯与士胜的战争中一直是出工不出力,果不然,常家兄弟一反水,士凯马上就完蛋了。而士胜在登基后也没有为难章家,反而派了人来安抚。
只不过父亲没有想到的是大姐居然没死,而且下嫁给了士胜,重新当了皇后,当得到这个消息后,父亲大为震怒,连贺礼都没有上贡。
想到这,章聪之轻轻叹道:「我想大姐这幺做也绝对是为了我们章家,父亲你怎幺能怪大姐败坏了章家的门风了。而大姐也够可怜了,两个儿子都死了。」
接着他猛的
一惊,曾经有传言说士凯还没死,而这几个月各地都发生了一些奇怪的案子,是不是之间有关联。特别是三个月前在辽州发生了一起奇怪的命案,有十几个黑衣人在客栈里被杀,当时就传言纷纷,有说这些人是强盗的,有说是倭丽人的,更为离奇的有说是太监的,后来传言却不知怎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想着想着,章聪之也迷迷糊糊的睡了。
第二日天刚朦朦亮,章聪之见雨已很小了,便吩咐众人赶路,众随从无法,只得胡乱吃点东西出了驿站上路。
又这样走了一天,雨渐渐停了,许久不见的太阳也终于挂在天上了,章聪之也从马车里出来,骑上马,边走边看。
经过一个三叉路口,路面突然宽大了很多,在行不了多久,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章聪之不由问道:「难道我们已离开剑州了?」
阿峰回道:「是的,公子,我们已在直州了,前面刚刚经过的那个路口的一条路便是通往宣州,路上这幺多行人,基本上都是从宣州过来的。」
章聪之低头思索了一阵才开口道:「去年年末时,朝廷割让了幽州给胡然人,曾经有传言也要把宣州割出,看如今这个情形,难道是真的?」
章聪之骑马来至路旁一队人群旁,这队人约十来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样子是一家人,正推着车胯着包一个劲的赶路,章聪之勒住马问道:「请问众位乡亲,你们可是从宣州来的吗?是要往京城去吗?」
一中年男子停住,回道:「何止是我们,这位公子,你看看这路上,有哪位不是从宣州过来的。是不是都去京城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可是打算到南方去的。」
要到南方可还有上千里的路程,章聪之问道:「如此遥远的距离,你们是举家迁往吗?」
旁边一老者答话道:「哎,不举家迁往能行吗,听说朝廷很快要把宣州割让给然胡人了,我们不走行吗?」
「是啊,」
另一老妇人也插话道:「去年隔壁的幽州割让给然胡后,没有逃离的人都给然胡人做了奴隶,生不如死啊。」
「这个混帐的朝廷!」
旁边有一人小声的骂道。
章聪之心中一惊,见众人都有愤怒凄凉之色,也不好在问什幺,扭转马头回到自己队伍中默默不语。
阿峰见他神色不好,问道:「怎幺了?公子。」
「没什幺,」
章聪之一挥马鞭,「让我们加快行程,早些进京吧。」
经过几天的行程,章聪之一行人终于进入了京城,在驿馆住了两天后得到了皇帝的召见,由王公公带着他进入了皇宫。
离上次进过去了十多年了,巍峨高大的宫墙没有一丝变化,但章聪之已不是当初那个嫩头小子了,他如今可是想有一翻作为的年青才俊。
进入勤政殿,皇帝士胜端坐在台上,他面前的案几上堆满了文书奏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章聪之伏地拜道。
「爱卿平身,赐坐。」
旁边一小太监抱着一个绣墩放于他侧边,章聪之谢过后坐下。
「爱卿一路辛苦了,」
士胜笑道,「朕本来昨日就要见你,可有些事给耽误了。」
「微臣不敢,陛下能召见微臣,是微臣莫大的荣幸。」
「朕本来想见见岳父大人,哪知听说他病了,朕心中非常焦急,不知是何病,朕已派御医去剑州了。」
章聪之谢道:「让陛下挂心了,家父那是老毛病了,何敢让陛下操心。」
「哎,其实朕也知道,」
士胜摇了摇头道,「岳父恐怕是不愿认朕这个女婿吧。」
章聪之全身一颤,忙站起躬身道:「臣不敢,家父也不敢。」
士胜见状,慢慢走下台阶,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别紧张,这里没有外人,你我现在不讲君臣,只以郞舅的关系聊聊。」
「是,」
章聪之应了一声后却不答话,仍躬身看着士胜。
士胜走了两步,接着说:「哎,当初士凯这个逆徒弑父屠兄,还有皇后,世人也以为被他杀害了,哪之朕顺应天命,拨乱反正入宫后,却发现她还活着,只是被士凯困禁于冷宫,等朕解救她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了。」
章聪之并不知事实如何,听他这幺一说,不由惊问道:「啊,娘娘她没什幺事吧。」
士胜道:「朕马上派太医给她医治,还好老天怜见,她也慢慢复原了,只是身子大不如前了,朕本来想尊她为太后好颐养天年,可她……哎。」
章聪之看皇帝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况,不好开口相问,只默默的注视着他。
士胜道:「可她却说出了令朕也大为震惊的话来,她说她不愿当朕的太后,想,想要做朕的妃,妃子。」
章聪之大为吃惊,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事居然是大姐主动提出来的。
士胜见他激动得全身发颤,继续说道:「朕当时马上就拒绝了,这怎幺能行了,她可是先帝的皇后,这不是让朕背上乱伦之名吗。可她说出的话却不得不让朕考虑。」
「她怎幺说的?」
章聪之不由脱口而出。
士胜顿了一下才
说:「她说本来世人都以为她死了,而她自己在那段日子里也把自己当作死人了,她为自己生了士凯这样一个孽子而羞愧,并且特别对不起父皇,所以她认为自己没有脸面当太后了,而因为朕能起兵匡复正义,她认为若她能做朕的妃子能洗刷自己和她儿子的罪孽,并且好让天下人能更为认可朕这个皇帝。」
章聪之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帝,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士胜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朕本来是无意要当皇帝的,何况天下人也都知道,朕是要把皇位给前太子士旋的儿子的,而他也是皇后的孙子,为了能让他有继位权上的优先,皇后嫁给朕的话也是一种很好的选择。所以朕就也答应了,不过朕怎幺能让她做妃子了,所以还是立她为皇后,朕的原配王妃也只能做妃子了。不过,朕虽然立她为皇后,可是以太后之礼待她的,朕岂敢真的以夫妻身份与她相处。」
其实士胜的这一套胡话也骗不了章聪之,不过章聪之急于建功立业,也就迷迷糊糊的相信了,「其实陛下能娶大姐,陛下才是最为难的。」
士胜叹了口气道:「哎,还是你理解朕啊,如今天下虽定,可还是不太平啊,如今天下的大事,朕想你可能也知之一二了。」
「陛下可是说宣州之事?」
士胜点点头道:「爱卿真是栋梁之材,马上就猜着了,朕没有看错了你。」
章聪之忙低头道:「陛下缪奖了。」
「咱们还是坐下说吧,」
士胜又回到台上坐下,见章聪之坐下后才说道:「当初因为形势所逼,朕向然胡借兵,不得已答应了他们的苛刻条件,割让幽州与宣州,幽州已于去年割让了,但朕却为这事深深的自责,抛弃了自己的子民,朕实在有愧啊,而按照约定,下个月宣州也要割让给然胡,朕是一万个也不情愿啊。」
章聪之已渐渐明白皇帝的想法,心想当初在家时的判断果然没错,这个皇帝根基不足,特别需要象章家这样的豪门大族的相助,听他的口气是想守住宣州这块地方了,而如今宣州没有得力的人手,看他的样子定是希望有我剑州章家的人来镇守宣州。
想到这,章聪之道:「陛下,宣州可是我天朝北方的重要屏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若落入然胡人之手,那京师可就危矣,我大天朝也会永无宁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