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大了恐惧的眼睛:“你…你知道了?”说着,他缩着脖子站在墙角,神色惶然地望着我。
“孙东叫我不要给你钱……”
“不!不!我会还的,我一定会还的!”听了我的话,任勇惊慌失措地抱着我的手臂来回摇晃,“我欠阿东的钱也会还的,我保证!保证!”他急得满头大汗,死灰色的脸上泛起一层异样的红光。
“你还?你拿什么还?”我抽回胳膊,厌恶地把他推到一边,“就算我现在给你钱,你马上就去买粉,对不对?”我咬牙切齿地逼视他。
“我…我……”他小声嘟囔着,颓丧地垂下脑袋。
我看着他的可怜相,心肠软了下来,“坐下,”我指了指沙发,任勇听话地坐好,我从麦当劳纸袋里拿出一个汉堡包递给他,他接过去,二话不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你和她一天要吃多少钱的粉?”我隔着墙指指外面的女人。
“她不吸的,只有我……一天两、三百,”任勇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就像生怕背错书的小学生。
“一天两、三百,一个月就快上万了,”我轻轻地摇摇头,“大概你这几年赚的钱都买了白粉,是不是?”
他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任勇揣着五百块钱走了,他领来的女人伤心欲绝地坐在沙发上,用幽怨的眼神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42
我关上大门走回沙发旁,坐在女人的斜对面,怡然自得地翘起二郎腿,点了一支烟,透过袅袅上升的青烟望着她充满戒备的脸。
“你和任勇刚登记结婚?”我开口问。
“嗯,还不到一个月。”
女人双腿并拢,裙子遮过膝盖,保持着端坐的姿态。
“你知道他吸毒?”
她看了我一眼,局促地低下头,声音像卡在嗓子里:“知道,登记后过了两天就发觉了。”
“老天爷啊……”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呆呆地望着燃着的烟卷出神,“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欠了多少钱?”我问。
“大概有两万多,我听他说的,”女人的脸埋得低低的,头垂在胸前。
“哼!两万多!”我在心里怒骂,“至少抽了有一年,他妈的小子还跟我编瞎话!”我恶狠狠地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拧,站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女人惊慌地望着我的举动,瑟缩地抱紧双臂。
“走吧,我送你回家。”我穿上外套打开家门。
女人愣了一愣,猛然醒悟过来,如蒙大赦般地蹿出门去,可是急切间又找不到下楼的出路,只能站在走廊里彷徨地望着我。
我领着她走下楼梯,从车棚里推出助动车打着了火,女人乖巧地侧坐在后座上,我拧足油门,猛蹬几圈,车子轻快地驶出了小区。
发动机“噗噗”作响,按照女人的指点,我轻车熟路地穿行在昏黑的马路上,不一会儿,我在漕溪北路的人行道边停住车,她下了车,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哎,你……”她刚要走开又被我叫住。
“什么事?”她转回头看我,神情不似刚才那样紧张。
“你还是离开他吧,也许……”我迟疑着说,“也许下一次,你就没有今天的运气了。”
路灯下,她抿了抿嘴唇,凄惨地一笑:“他一个人走掉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开车离去。
快到家的时候,庄晓春打来了电话:“喂,黄军,快帮个忙!”
“怎么啦?天塌了?”——又要我帮忙,我思忖着。
“不开玩笑,真的,和我一块儿住的伙伴肚子疼,怎么办?”庄晓春的语调急而不乱。
“肚子疼?吃坏了?”我问。
“不是,她……”庄晓春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她前些日子开过刀,还没好利索,现在伤口疼得厉害。”
“哦,伤口疼吃点止疼片就行,”我把手机换了只手,甩甩酸麻的胳膊。
“止疼片就行?要不你来看看吧,我有点不放心……”
“深更半夜的我哪能到女人窝里去?吃点布洛芬吧,三、五片保管有效,再不行就上医院。”
“那也好,先吃了药看看再说,实在顶不住了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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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快下班的时候收到庄晓春的电话,告诉我她的同伴住进了医院,要向我借点钱垫付医疗费,我赶忙放下电话,请了假,从银行取了五千块钱,急匆匆赶到徐汇区中心医院。
庄晓春正在人行道上焦急地踱来踱去,一抬头,看见我的助动车“突突突”
地停在路边,她如释重负地舒展开眉头,快活地向我跑来:“可把你盼来了!就怕银行下班你拿不到钱……”
我拿出一迭钞票交给她:“给,五千块,要是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够了够了,我这儿还有,”说着,她把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拿好了,这是借条,我发了工资就还你。”没等我推让,庄晓春拍了拍我肩膀,故作老到地说:“谢啦兄弟,您有事先忙着,我不送啦。”说完,她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医院大门。
看着庄晓春迈着轻盈的脚步远去,栗色的秀发在肩膀上飞扬,我忽然觉得她的背影和徐晶相像极了,相同的身高,一模一样的腰臀曲线,连两人的步伐都相似,脚下好象安装了弹簧,一步一跳地往前走。
“先生,快点走,淮海路口不许停车。”不知什么时候,一位交通协管员站在我身旁,手里挥着一面红旗子,脖子上挂着铁哨子,脑袋顶着黄帽子。
我回过神来,赶紧驶离现场,一面在心里暗骂自己:别胡思乱想啦,那还不知将来是谁家的媳妇呢。
在父母家吃了饭回到自己的家,我泡了杯茶坐在沙发上,翻出昨天从售楼处拿回来的效果图研究起来,琢磨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空中楼阁有什么好规划的?我拎起了电话,拨了尚玉的号码。
“喂,谁呀?”尚玉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旁边还传来电视的伴音。
“是我,我想看看你的房子。”
“黄军?看我的房子干啥?”她很奇怪地发问。
“我买了新房,就是你那里的第二期,现在想看看周围的景观,方便吗?”
停了许久,尚玉轻轻地说了声:“不。”
我沉默了一秒钟:“那个男的在你家?”
她没有回答,隔了半分钟吐出五个字:“我要结婚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提着电话听筒愣了半晌,直到耳机里响起急促的警告音,我才放下电话,呆呆地冲着空白的墙壁出神。
尚玉要结婚了?这个消息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不知为何,我对于尚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两人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也许那时似是而非的情感幼芽已经悄悄绽露,只是我们并未察觉,然而,多年后的不期而遇却在一刹那间撕碎了少年时缤纷五彩的梦幻,当裸裎相对使衣冠楚楚显得不合时宜,含情脉脉的凝眸浅笑在直截了当的交合之前早已多此一举。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他老人家眼中,爱情不过是荷尔蒙泛滥的文雅用语而已,就像我们先灌饱了肉末面片汤,事后才想起来应该包成饺子,高雅倒是高雅,只是有点多余。
我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掏出笔在通讯簿上划掉了尚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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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孙东终于出事了。
当任勇从我手里接过钱丢下他的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的一瞬间,孙东的下场便已经注定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谁从上海新客站的电话亭给公安局拨了那通电话。
直到很久以后,我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路灯下那个女人的眼神,清澈的眼底空洞无物,只有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心灵才会如此空白,同样的空白,我只在送别我的徐晶眼中读到过。
据说特警冲进屋门的时候,孙东还趴在小红身上拼命,被冷落在角落里的女雕塑家第一个跳起来,光着身子挡住了警察的枪口。没有枪声,没有格斗,警察只一拳就砸倒了她,可是女人顽强地爬起来,死死地抱住警察的大腿,回头对着孙东大喊:“快跑!”
“我要是有个这么贴心的女人,死了也值啊!”
那个周末,隔壁的阿三在我家里酒桌上提起这段故事,仍旧不胜唏嘘,这位曾经两次负伤的特警队员,喝得眼圈发红。
“后来怎么样啦?那个女的?”我问阿三。
“怎么样?抓起来了,妨碍公务。”
“你们没教训她一顿?”我追问。
“哪能啊?”阿三瞪我一眼,“那个女的也算是条汉子,有情有意……”
“孙东呢?”
“操!早吓瘫了,签逮捕证的时候连尿都撒出来了,草包!”
喝光了五瓶存货,我扶着摇摇晃晃的阿三走到隔壁,敲开门后,在他老婆冰冷的目光下,我拍拍</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