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啦」一声,乔可南猛地站了起来。
他眼神里有种显而易见的狼狈,随即掩去,换上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开口:「陆洐之,你误会了。」
陆洐之:「?」
「我不是特别为你这麽做。」乔可南手腰,掷地有声地道:「你知不知道当零号很辛苦?前四个小时最好都别吃东西,我饿得要命过来给你,难道连顿饱饭都不该吃?」
陆洐之一下子就愕了。
「你缩你缩你缩啊~我只是想吃饱点,有错吗?嗄?!」乔可南气势惊人,哗啦哗啦地把料往火锅里猛倒。「妈的我下次就吃饱到连肠子都塞满了再过来找你,哼!」
连肠子都塞满……
陆洐之一听,随即抖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可南瞟他一眼。「所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一切只是顺道、刚好、我需要,你就是这脚指……」他抬脚,朝他眼前晃了晃。「上头的指甲片,而且是最小那。就算它在我身体上占的面积很微小,我吃饭仍会喂养到它,懂不?」
陆洐之好气又好笑,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比喻做指甲片──还是最不起眼的脚小指。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松口气……抑或感到另一种矛盾的在意。
「好了,快吃吧。」乔可南招呼他,把碗里的东西拚命往嘴里送。
实际上他喉头酸楚,每次吞咽都很辛苦。
他不想让陆洐之探知自己这一面。
他说的是实话。
陆洐之就像他脚小指……上的指甲片,不理的时候不知存在,一旦撞到了,足以疼得人飙泪。
一如此刻。
陆洐之抬箸,同样吃了,只是气氛依旧尴尬。良久以後,他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话说了出口,又觉得单薄到不行。他只是不希望乔可南真对他产生了什麽,在他的人生里,那种情感上的牵绊,无疑是致命且困扰的。
乔可南恨恨想:那你是什麽意思?但决定不把话问出口。
不论如何,陆洐之今晚的态度证明了一件事:两人只是关系,没必要为了太深层的事,搞得双方不愉快。
合则来,不合则去。
仅此而已。
乔可南悄悄地把自己的边地收拢了,不再让陆洐之踏进来。这令他感受好了些,可心底始终有一处,闷闷地,像是缠了个结,梳理不开……
24. 喝茶不找碴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乔可南心情很不好。
他郁郁寡欢了好些天,正好陆洐之接了一桩外地的CASE,出差去了,乔可南则因手上还有案子得处理,没一并去,两人各自分开,也算是多了相互冷静思考的机会。
事到如今,确实是该降降温了。
乔可南在MSN上遇到菊花黑,最近不是在忙公事,就是和陆洐之厮混,堪称见色忘友,头像发灰多时,上线的时候果不其然被亏了一把。
菊花黑:「哟,这谁啊,老子还以为出现幻觉了。」
Joke男:「那你继续把我当幻觉吧。」
菊花黑:「行,咱们兄弟俩就来一场幻觉的对话。」
於是两人科打诨,废话连篇,好不愉快。乔可南一边閒扯一边把BBS各大热门板的红点消完了,终於吃饱没事干地在MSN视窗上敲打出一句:「我朋友跟一个人上床了。」
菊花黑:「我今早吃了海带汤。」
Joke男:「?」
菊花黑:「你刚那句话的爆点程度跟我这句差不多。」
Joke男:「……」兄弟,我不是要爆料,我是要拿你当知心姊姊啊。
乔可南重拾心神,这回索一鼓作气地敲道:「总之,我朋友跟那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以後就……跟人奸在一起了。」
菊花黑对乔可南差劲的叙述能力早懒得发表感想了──当初他提自己跟苏沛的事时也差不多,一堆这样那样,谁知究竟是怎样?!
他送去一张挖鼻孔的洋葱头,问:「然後?」
乔可南想了想。「我朋友把那人当友,那人把我朋友当人。」归究底,这才是他感到纠结的缘故吧?不管是怎样的情感,达不到平衡,总叫人苦闷。「我朋友……有点难过,虽然上床确实不用感情,但一点儿情分都没有,好像很空虚。」
菊花黑:「不愉快就分了吧,互相打而已,谁不能找?」
Joke男:「可我朋友觉得跟那人打最爽。」他没比较依据,但若还能比跟陆洐之上床更爽……原谅他见识浅薄,真的想像不出来。
菊花黑一听,奇了。「哦,有多爽?爽得过魔术师吗?」
……你真相了。
不过这话,乔可南可不敢跟菊花黑说。
他也不是特意要隐瞒菊花,菊花这人猥琐归猥琐,生平嗜好是围观他人八卦再津津乐道,但凡乔可南不想提的事,他从不多问,维持量好的界线,给予人适当尊重。
他只是明白这事……肯定不会得到菊花多良善的回应,何况他跟陆洐之的奸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乔可南不否认,自己下意识还是挺维护那人的。
大抵是做一做习惯了,即便现在体上他是被人压的那个,仍旧不会改变他男人的本质。
菊花黑:「既然这样,就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咩,那人把你朋友当人,你朋友把那人当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就得了?」
菊花黑的提议一向彪悍且一针见血。乔可南一看,霍然开朗:原来有这招啊。
谁都不把谁当回事。
他吁口气,想来陆洐之也会比较开心这样吧?
三天後,陆洐之出差回来了。
乔可南笑笑。「陆律师,你回来啦。」
陆洐之瞥了他一眼,意外乔可南态度转好:至少说的话不再是「嗯」、「是」、「好」单个字了。
乔可南把一周累积的事项一一跟他报告,陆洐之却心不在焉,目光紧盯那人一张一阖的唇瓣,又一路瞧到他俊朗眉眼,察觉自己一周累积下来的疲惫,逐渐消褪了许多。
这种感觉,即便在两人相隔一星期之後,仍旧存在。
乔可南:「陆律师?」
陆洐之敛下眸眼。「没事,我知道了。」
「哦。」乔可南收了手上便条,想回位置上,只听陆洐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忽地拿出一样物事给他。「人家送的茶叶,说是什麽花的茶,我喝不上,给你了。」
乔可南一愣,看了下外盒,应该不是太名贵的东西,索收下了。「嘿嘿,谢谢陆律师。」
乔可南回到座位,把那盒茶外头的标示瞧了一瞧,顿即哭笑不得。这可是菊花茶啊……
是叫他喝哪里、补哪里吗?
「我出去泡茶。」到底是人家一番好意,乔可南拿著茶叶出去了。
热水一浇上去,菊花淡雅的香气便飘散在室内,丁丁探头进来闻了闻:「哗~好香啊,乔律师你这是什麽茶,哪来的?」
「菊花,陆律师出差带的。」他在茶里加了些蜂蜜,分给丁丁一杯。
「嗯嗯,真不错。」丁丁喝了口,把茶叶盒拿起来瞅瞅。「哪儿买的?刚好我家里茶叶喝完了。」菊花加枸杞养眼睛,对他们这种长久盯电脑萤幕的人来说,太需要了。
「陆律师说是人家给他送的礼。」乔可南啜饮,茶香醇厚,隐隐回甘,确实不赖。
丁丁:「欸~不是吧,我看是陆律师特地买给你的。」
乔可南:「蛤?」
丁丁笑了笑,指著茶叶罐底部的价位标签,道:「哪个送礼人这麽没眼色,连价标都不懂得撕?」
乔可南:「……」他看著丁丁不意指出的地方,脸上表情蓦然变得复杂。
手里喝了半杯的茶依旧热烫烫的,彷佛藉由指尖,一路烫进心底,熨平了很多复杂起伏的绉折。乔可南心想:陆洐之,你这是算什麽?
为何你总要做一些,让我没办法拿捏好分寸的事呢?
丁丁:「欸,乔律师,你脸红了耶!」
乔可南乾笑两声。「喝了热茶,血都循环起来了。」
丁丁不疑有他。「嗯嗯,这倒是真的。乔律师,谢谢你的茶,记得替我问陆律师找茶啊。」
她说得双关,乔可南好气又好笑。跟陆律师找碴?他又不是嫌活得太安逸了!
茶水间里又仅剩他一人。他把茶杯捧在手心,握了一握,唉,自己居然这样就被收买了!不过一罐茶叶……乔可南顺手把茶罐子倒过来一瞧,差点没喷茶:靠,还没几百块!
乔可南忍不住咬牙,偏不可否认,陆洐之这礼物选得实际:第一,他确实爱喝花果茶;第二,价钱要高了,自己肯定得回礼。这几百来块,大家方便愉快,不会太牵挂,又刚刚好地抚顺了他的毛,真是……真是……
唉!
乔可南自知这会再硬不起来了(当然不是那里硬不起来),他把手里的茶喝完,想了想又倒了一杯没加蜂蜜的,端进办公室里。
陆洐之一听到开门声便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微妙。
乔可南大抵猜到他想了什麽,遂道:「花茶不错,给你倒了一杯,嚐嚐。」
「嗯。」陆洐之一般不喝,但心下明白这算是乔可南抛来的橄榄枝,不顺著杆子爬,他就枉做这麽多年律师了。
一时间,大家各自喝茶,谁都没找对方的碴。
陆洐之:「茶……不错。」
「欸。」乔可南:「下次送人家礼,记得把标签撕掉。」
陆洐之:「……」
乔可南眨了眨眼。呃,不是说菊花有明目作用?为何他现在眼花了?陆洐之这是……脸红了?
陆洐之肤色较深,乔可南不敢确信自己看得对不对,只见男人下一秒佯咳了一声,随手抓了一份文件睐。
乔可南晓得了,男人确确实实在害羞。
因为他的耳缘,居然淡淡地红了一圈。
乔可南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讲什麽,虽然他的确有点儿心软,但上回的火锅事件给他造成了不少疙瘩。青年鼻子,回到座位,两人各做各的事,又各自挂意双方动静,然後……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陆洐之手指在桌面上叩打,听似随意敲打的音节,听久了,却听出了惯有的节奏来。
乔可南愣了。
陆洐之一共敲了三次,不再敲了,办公室内再度一片沉寂,乔可南内心却一片震盪,无法抑止。
多年後,他回过头来想今天这事,不由感叹:或许,这就是命数。
他不信命,但往往上天注定了很多事,如果今天他没理解陆洐之表达的意思,他们之间,应该就会渐行渐远,慢慢散了。
也就没了後来的那些折腾。
……
这一刻,乔可南好气又好笑:您老能再拉不下脸一点吗?
迂回成这样,谁懂?
偏偏,他懂了。
他高中在童军社混过,研究了好阵子的摩斯密码。男人嘛,对间谍啊、情报战之类的,难免热血,偶尔还会复习:陆洐之敲出来的音节,凑一凑,是个Sorry的意思。
Sorry──对不起。
这下他是彻底软了。陆洐之这样的人,不会随便道歉,甚至那天男人并没做错。他如今这般,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伤著了他的心──如果……如果不是在意了,又怎会把他的心思情绪,放在心上?
还是用这般骄傲又略带卑怜的方式,跟他「说」抱歉。
乔可南嘴里像喝了杯柳橙汁,又甜又酸,又有一点点苦。他食指曲在桌子上头,想了很久很久,才终於敲下音节。
叩叩叩。叩──叩、叩──
OK.
他敲了三次,也不管陆洐之明不明白了。
陆洐之诧异地抬了抬眉,看见乔可南收回手指,不敲了。
良久,陆洐之掀掀唇:「火锅很好吃。」
乔可南:「……」
其实陆洐之这辈子从没在家里用过火锅,都是在外头跟人应酬时才吃,每次都得拿捏份量,外加看沾了老头子口水的筷子在汤锅里搅啊搅,更是胃口尽失,没滋没味,毫不痛快。
上次……是他糟蹋了。
有些事情,他俩心底都有数,不该那样讲出来的。
陆洐之又道:「今晚来我家吧。」
乔可南没应,过了一晌,他才像是放弃什麽似的,低低说了一声:「好。」
25. 我这麽容易爱人
两人足足有一礼拜没见,乔可南原先以为一进门就要乾柴烈火、这个那个一番,没料陆洐之只是抱著他亲了会儿,道:「我累死了,想先睡个觉。」
出差又不是去度假,何况陆洐之还是一早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疲累程度可想而知。但……乔可南撑圆了眼:既然您老累了不想做,找我来做啥?
乔可南:「那我先回去……」
陆洐之瞥他一眼:「回什麽去!横竖都是上床,动态跟静态有差?」
有,差多了!
动态那是两人各有需求,静态就……不大对劲。想到自己和这男人啥都不做,窝在同个被窝里的画面,乔可南就觉得心里乱乱的,很别扭。
见他一脸不大乐意,陆洐之叹了口气:「那等我睡了几个钟头,醒来再干你。」
乔可南:「……」这样我并没比较开心好吗?
不过陆BOSS气场一直是强大的,乔可南拗得过初一拗不过十五,最後被男人打横抱上了床。他试图挣扎,陆洐之一个手臂横过来,把人拦腰狠狠箍进怀里。「别再蹦了,像尾活虾似的。」
乔可南:「……」
陆洐之看来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呼吸就变得沉稳绵长,乔可南躺了一阵,原想等男人睡熟了再挣身,却渐渐地又不想动了。
这屋、这床、这人,他都太熟悉了。
熟悉到这一刻,光是被人抱著,就觉得暖和舒心,好像天底下所有的烦恼都被蒸发掉了──事实上,当然没有,反而问题更多了。
他忆及自己喜欢上苏沛那时,像被雷打到一般,满心只想对那人好,想跟那人过日子,想跟那人躺在同一张床铺上,迎接日出日落,纵然什麽都不做,也好,也很好。
跟现在这样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不一样。
他闭了闭眼,数度否定自己,乔可南想用行动证明自己没错,却发现身体一点都动不了──他舍不得,怕自己不小心动静太大,陆洐之就被弄醒了。
他甚至心疼他的疲惫,就像苏沛有次赶稿赶了三天,睡倒在他怀里,他想上厕所,却又想:忍忍,再忍忍吧,把人家吵醒就不好了。
苏沛、苏沛。这名字他还是会想,但如今想起,竟是为了跟另一个人做比较。
很久以前,香港歌手黄耀明唱过一首歌。他唱:我这麽容易爱人。
仍然被过路人的对望吸引,很需要骤眼的缘份。仍然为了叶儿就间恋森林,装饰最空白的时分。
……背叛我,别带著仁慈和侧隐,我这麽容易爱人。
我这麽容易爱人。
乔可南只觉自己好像从一个坑里掉入另外一个坑,坑爹的是,明知是坑,还一步一脚印,坚持往下踩的自己。
死在里头,他真怪不了任何人。
乔可南心思兜转,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哀声叹息:他上辈子真是欠谁了。
陆洐之向来浅眠,乔可南动作再轻,多少扰到了他。
他咕哝一声:「想什麽……怎还不睡?」
青年瞅著他睡眼惺忪的模样,良久,捧住他脸颊,亲了亲他嘴。「没事……睡吧。」
那吻里包含了多少宠爱之意啊,可惜有人感受不到。
可男人确实安了心,他「嗯」一声,阖眼睡了。
他眉头舒开,样子比方才放松更多,乔可南心底却很苦……很苦。想什麽……我在想我上辈子是杀了你爸还是砍了你妈,或者两个一起解决了。m.hebao.la
孽障啊孽障。
乔可南吁了口气,阖上眼,最後一并沉沉睡去。<div css="divimage"></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