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日他娘,现在到啥辰光了,还想着麦子!现刻儿咱们要保命!”
又有人斗胆对贡爷提问道。
“贡爷,您老人家家里又有房子又有地,还有不少家资钱财,上了山,这些东西咋办?”
贡爷愣都没打,脖子倔倔地一挺,头一昂道:
“顾不得了,上了山再说吧!只要在山上扎下根,钱财派人搬到山上来,房子烧他娘的!以后,咱们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贡爷义气!就冲着贡爷您这话,上天入地,我们兄弟爷们也跟您去!”
“那,咱们走!”贡爷利利索索迈开脚步,一马当先向大门口冲去。贡爷身上两处受伤,胳膊上挨了一枪,脖子上吃了几粒铁砂,都还用布条儿缠着,可步履却稳稳当当。他的气色和精神都好得很哩,根本不像一个受了伤的老人,他胸腔里那颗扑扑激跳的心似乎还很年轻,他觉着,他还能够用刀枪棍棒打出一块新天地哩!
众人随着他涌了出去。
门外,暮色沉沉,飘着浮云的墨蓝色的夜空悬着几点黯淡的星光,一弯残月像一只断了帆的小船,在一片片浮云中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机器房的火势已渐渐熄将下去,昏暗的火光下不时地闪过一个个大兵的身影。枪声在绞车房四周乒乒乓乓地响着,间或,还有轰隆隆的爆炸声。
贡爷和众窑工一拥出绞车房的大门,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射来的子弹便扑到他们面前。他们急速散开了,分成几股,向着西护矿河方向突围。他们从激烈的枪声中判断出,西护矿河一线还在窑工们的控制下,他们要和他们立即会合,越过护矿河,冲出矿区。
冲到绞车房前百十步的掩体沟里,贡爷便觉着不行了,他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滚,气老是喘不过来,握刀的手腕子发酸、发软;在跨越那道掩体沟时,他一脚踏空,栽到了沟里。
身边的两个窑工立即跳下沟,将他扶了起来:
“贡爷!贡爷!您……您老还行么?”
“行!行!快……快走!”
两个窑工扶起贡爷攀到沟沿上时,迎面冲过来五六个大兵,大兵们一边冲,一边向他们开枪,还没等他们在沟沿上站稳脚跟,贡爷左边的一个窑工便中弹倒下了。贡爷没有中弹,可贡爷被那窑工坠着,也软软地倒下了。贡爷右边的那个窑工踉跄了一下,怪叫一声,挥着大刀扑到了那些大兵面前,和大兵们拼杀起来。
贡爷侧卧在地上。他从那个死去窑工的胳膊下面真切地看到了一场殊死的拼杀。他的眼前急速闪现着一双双大脚,他的鼻子嗅到了那些大脚踢腾起的呛人的尘土,他的耳际轰响着喘息声、嘶喊声、叫骂声和刀枪撞击声。他想爬起来、冲上去,和那个窑工一起拼杀,可身体动了一下,脑袋向上抬了抬,终于没敢。
他希望后面再有几个窑工冲上来。他想,只要有三五个持刀的窑工冲过来,他就可以一跃而起,奋不顾身地投入这场厮杀,砍开一条血路,冲到西护矿河去。
然而,没有。身后的绞车房像个空荡荡的墓穴,静静地趴在黑沉沉的夜幕下,绞车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既无大兵,也无窑工,只有残月和冷星在遥远的天边冷冷观望着这片血腥的坟场。
贡爷有了点恐惧,他觉着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一滴地被这强大的黑暗吞噬着。
[记住网址 龙腾小说 ltxs52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