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爷,难道咱们请愿的事被发现了么?”
“不!不是!”年轻的家丁道,“小火车没有坐人的车厢,装煤的车皮太脏,上面又没遮没拦的,委员老爷们不愿坐,于是,便改了……”
贡爷明白了,急问道:
“现刻儿委员团到哪儿了?”
“离这儿不过十五六里呢!我出城时在城外的大道上见了他们的队伍,镇守使大人亲自带着好多士兵护卫哩,轿子啊、马啊,扑啦啦地一大排,好威风噢!”
贡爷手一挥,当机立断道:
“走,上大路,迎着大路去截!”
王东岭也表示赞同:
“对!到大路上去截!”
马蹄山脚下的铁道线距县城通往田家铺的黄泥大道至少也有几里路,请愿的人们不敢怠慢,忙调转方向又急急忙忙穿过一条条田埂、沟渠,向大道上赶。
五月的田野上遍地金黄,一片片即将成熟的麦子,在轻风的吹拂下,泛起一阵阵起伏的波浪,宛如一片成熟的海、涌涨的海。旷野的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腥湿和新麦的清香,使置身其间的人们感到一阵快意。这些原本就属于土地的人们又和久违的土地接近了,他们仿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又成了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们以庄稼人的眼光,庄稼人的心理评价着脚板踏过的每一块土地,评价着这并不属于他们的收获。
“这地真好,一攥一把油,用鸡巴戳戳也能长出个娃来!”
“是的,你瞅这麦,长得也他妈的邪乎,像寨堡子似的!早几年咱们种地可没种出过这等成色!”
“妈的,老子若有钱,再也不下窑了,非弄上几亩地种种不可,人哄人,地不会哄人;有了好地,还怕没好收成?”
贡爷坐在轿子上,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群汉子们将各自的身体探入了麦海之中,粗野地、报复似的撸下一串串麦穗头,在大手上搓一搓便和着麦壳塞进了嘴里。
贡爷心里不禁有了一些感慨。庄稼人啊,有哪一个不爱地,不喜欢土地贡奉的收获的?他胡氏家族和田氏家族长达几十年的血战,不就是为了地么?那时候,在曾文正公平分地亩之前,胡家的地由田家铺的黄河大堤扯扯连连一直到这马蹄山脚下,这面前流油的土地原来都属于他们胡家;后来,田家的人占去了一半;再后来这地面上又开了窑,许多地变成了窑田。到了大华公司开矿,更使许多地坍倒成了一个个小水汪子……不堪回首,简直不堪回首呵!贡爷有时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何世道一日不如一日?贡爷不由得怨恨起万恶的大华公司来。贡爷是坚定的地方主义者,一贯认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来自天津的李士诚自有他的水土,他的天地,为何非要到田家铺开矿不可?这田家铺的水土不属于他呀!这块肥沃的土地属于他胡贡爷,属于田二老爷,属于面前这些破产的庄稼人。贡爷觉着他和这些破产的庄稼人一样,是受了公司的害的,如果公司不破产,迟早有一天他要破产的……
贡爷由此想到了割麦的问题。再过十天、八天就要割麦了,贡爷想,今年割麦劳力是不成问题的,公司不生产了,窑工们也没活干,短工的工价不会上涨,贡爷又能省下几个钱了。只是到时候怕是脱不开身子,贡爷还得领着窑工们和公司、政府的王八蛋办交涉哩!贡爷决不能光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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