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斋没有作声,他眼前只耸着一堆诱人的马肉。他顺着煤帮摸着了前面那个悬空的棚腿,一斧头将它劈倒了。
与此同时,在大巷另一侧的小兔子捅倒了一个棚子的棚腿。
轰隆隆一阵巨响,煤灰、岩粉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矸石一下子冒落下来。胡德斋本能地想往后躲,却不料,身子未及抽出,一块巨大的矸石便轰轰然坠落下来,他惨叫一声,整个身体便被那块巨大的矸石压实了……
胡德斋的惨叫没有任何人听见,矸石冒落的声音,枣红马嘶叫的声音,将他的声音淹没了——自然,那当口,狩猎者们更关心的是面前的猎物。
胡德斋死了。
他不是死于简单的冒顶,而是死于战争,死于人和马的惨烈决战!
这个胡家的工头临死之前,终于给幸存的同伴们留下了一个宝贵记忆,他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打人的工头,也不仅仅是一个只会偷肉吃的畜生;他也是人,也是一个有用的人,他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为他们日后的生存作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
有幸活下去的人们是应该记住他的……
马却没有死。尽管顶板冒落得很严重,尽管它的后腿几乎全被冒落的矸石压住了,可它却没死!它依然昂着骄傲的头,冷冷对着制造阴谋的残忍的敌人们发出一声声微弱的嘶鸣。
二牲口划着了一根洋火,从冒落的棚梁空隙处看到了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球里映着洋火发出的亮光,它已完全不能动了。
他们开始用木头捅、用矸石砸,折腾了好一阵子,二牲口估摸着它已差不多死了,遂又划着一根洋火看了一下。
它的脑袋依然高昂着,一只眼的眼角流着血,鼻子上的皮被捅破了,可依然喷出白生生的热气……
不知咋的,二牲口眼里滚出了泪,他闭起眼睛,那滚热的泪便在他满是岩粉煤灰的脸上流,他浑身抽颤着,又抓起一块矸石向马的头上抛去……
马撕人心肺地惨叫起来……
马的惨叫声终于平息下去之后,二牲口又划着了第三根洋火——
马的一只眼已经被砸瞎了,破碎的眼球带着猩红的血坠出了眼窝,可它竟活着!它的脖子硬硬地挺着,脖子上的青筋凸暴暴地现着,抖颤的,流血的鼻孔里、嘴里依然在吐着热气……
这是一条多么顽强的生命呵!
二牲口和他的同伴们全被惊呆了!
二牲口再也不让小兔子和三骡子用矸石去砸,他让小兔子划着洋火照着亮,自己从倒塌的棚梁的空隙中钻进了大半个身子,他伸出粗糙而抖颤的手,去抚摸马的头、马的脖子。他的手是那么轻柔、那么深情,仿佛不是抚摸着一匹即将咽气的马,而是抚摸着自己淘气而倔强的儿子。在他的抚摸中,马的脖子突然一软,沉重的、满是血污的脑袋终于垂落下来……第十章
凭借着八千余名骚动窑工的力量,胡贡爷扎扎实实地伟大起来。这伟大刻在贡爷脑门的皱纹里,浮现在贡爷庄重严峻的脸膛上,夹杂在贡爷的言谈举止中。贡爷大大咧咧地说话,大大咧咧地骂人,大大咧咧地讨价还价,大大咧咧地拍桌子砸板凳!谁敢把贡爷怎么样呢?贡爷是窑工代表团的总代表,是决定这场骚乱的关键人物,贡爷代表了八千窑工、身后跟着八千窑工,贡爷眼下和镇守使张贵新、和县太爷张赫然、和省里的、北京的那些大官儿们一律地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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